- 政治發展比較研究:亞洲調研
- 房寧 郭靜主編
- 4157字
- 2025-04-29 20:13:53
序 比較政治研究助力中國現代化
房寧
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美國崛起并逐漸成為超級大國。美國國際地位的提升對美國的國際戰略與政策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國家崛起和走向超級大國的歷史進程與戰略需求推動美國的國際政治學與比較政治學取得了長足進步,出現了一大批國際政治、國際戰略、國際關系研究成果以及比較政治學的理論與實踐研究成果。其中,塞繆爾·亨廷頓的有關發展中國家工業化、現代化進程研究及其代表作《變化社會中的政治秩序》是為人們所熟知的。
當年美國的政府機構,直接支持推動了美國政治學、比較政治學、政治學心理學等相關學科的發展。在國家重大現實需要的推動下,美國的社會科學尤其是政治學、國際政治與國際關系以及比較政治學在相關研究領域漸成翹楚。除了亨廷頓在比較政治、國際政治方面的學術成果外,還有曼瑟爾·奧爾森揭示人類集體行動規律的《集體行動的邏輯》,以及發源于刑偵學側寫(profile)技術的政治心理測繪學等。政治心理測繪學在美國2016年大選中大顯神通,如今已經成為美國選舉政治中的重要心理武器。美國的經驗表明,現實政治需要社會科學尤其是政治學等的強大推動力。
中國自改革開放以來進入了工業化、現代化的快速發展時期。改革開放使中國發生了跨越式的大發展,在短短幾十年的時間里,中國從一個落后農業國一躍成為工業化大國,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中國崛起也帶來了建立新的國際觀、戰略觀的歷史性需求,這與“二戰”后美國國際觀、戰略觀的大改變有相似之處。中國發展的現實需要對中國學術界提出了新的需求,而這對于學術界,特別是政治學則意味著歷史性機遇。
2008年中,孫冶方經濟科學基金會提出開展國際政治發展比較研究的設想。他們希望中國學者也能像當年亨廷頓那樣去看世界,深入研究世界政治發展與中國崛起的關系。我十分榮幸應孫冶方經濟科學基金會的邀請負責發起和組織這項政治發展國際比較研究,并擔任課題組負責人。考慮到這項宏大研究的艱巨性,我們建議將第一階段的研究范圍設定在與中國歷史環境、經歷相仿,也更有比較借鑒意義的東亞地區。2008年底,我們正式設立“亞洲工業化時代政治發展比較研究”課題,后來這一課題研究范圍逐步擴展到亞洲地區,涵蓋了亞洲具有典型性、代表性的國家。本書匯集的就是十余年來我們所做的亞洲政治比較研究的一些以論文、文章形式發表的成果。現在回想起來有意思的是,當年美國學者所做的國際政治的比較研究主要是由美國的政府機構推動和支持的,而中國的類似研究開始的時候卻是由中國的企業家們支持的。
“亞洲工業化時代政治發展比較研究”,當然不是我國國際政治比較研究的肇始。此前,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老一輩學者,如北京大學羅榮渠先生所做的工作是更早的關于國際觀、戰略觀的比較政治研究,《現代化新論——世界與中國的現代化進程》是其代表性成果。我們的研究應當說是開啟了中國比較政治學研究的新范式,即把比較政治學研究推進到了實證性研究的新階段。中國學者走出去,在對象國家和地區開展較大規模的國際調研、田野調查,以現場觀察、訪談為主要手段開展專門化、系統化的比較研究。簡言之,這項研究把中國的比較政治學研究從案頭帶到了現場。
我們課題組匯集了十多位優秀的中青年學術精英,持續進行了近十年的研究。課題組成員的足跡遍及亞洲十多個國家以及歐美一些發達國家,對一些重點國家和地區進行了多次專題調研,系統考察了這些國家和地區的歷史、文化、經濟社會狀況,開展了多國工業化時代政治進程的比較研究。我們訪問了大量的政府機構、政黨、企業、智庫、高校、社區、社會組織,先后訪談了近千位政治家、官員、企業家、社會活動家、媒體人、宗教界人士、學者等,他們中許多人是重大歷史事件的當事人。當然我們也接觸了大量的對象國和地區的普通民眾。
比較研究是社會科學的重要研究方法,對于政治學、國際政治學來說更是如此。政治學、國際政治學在很大程度上是在研究國家,研究國家的結構、功能與行為。但是,如果研究者僅僅研究一個國家,那么可以說他實際上并沒有研究國家。因為,沒有對整體、群體的研究,單一個體幾乎是無法真正認識的。僅僅研究一個國家,在方法論上叫作“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根據我們的親身體驗,在剛剛開始做東亞政治發展比較研究的時候,說老實話,我們對于比較研究的認知只是概念上的,并無具體體會。實際情況是,我們是在國別調研超過五個國家以后才有了感覺,才開始了真正意義上的比較研究。我們的亞洲政治發展比較先后調研了亞洲的九國一區,我們的研究成果匯集到兩本著作中:《自由 威權 多元——東亞政治發展研究報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和《民主與發展——亞洲工業化時代的民主政治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如果你翻開這兩本書,你一定會感受到,第一本基本是國別研究,而到了第二本才真正稱得上比較研究。我們從第六個國家開始,從感官到頭腦像是被改造過了,觀察、感受和思考的都是在比較意義上的,滿腦子里的問題都是:它為什么是這樣?它為什么不是那樣?為什么?對所有觀察到的事物與政治現象,都會與以前走過的國家做比較,看它們之間的相似性是什么、差異性是什么。回頭看,原來這就是比較研究。
經過大量國際調研,經過比較研究的親身實踐,我們逐漸理解和把握了比較政治學研究的核心要義,那就是:從不同觀察與研究對象之間的差異性和重復性中獲得認識成果,獲得比較政治學的新知識。通過比較研究,研究者可以發現不同研究對象及政治事物之間的差異性,同時又可以發現不同研究對象之間的相似性、政治事物的重復性。這樣研究者就可以通過辨析不同對象間的差異性發現研究的實質性問題,通過歸納重復性的政治現象尋找規律性。我們把“在差異性中發現問題,在重復性中尋找規律”視為比較政治學的兩個基本原理。了解了這兩個基本原理,就掌握了比較政治學研究的核心要義。
經過十多年比較政治學研究的實踐歷練,我們研究團隊以及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獲得了一些心得體會。我們將其歸納出來,與學界同仁分享。
第一,勤于實踐,善于總結,熟能生巧,巧中出妙。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學術研究沒有捷徑可走,只能下笨功夫,一步一個腳印地探索前行。就像馬拉松運動員說的,成績是跑量積累出來的,要想取得好成績,訓練中少跑一步都不行。做比較研究尤其如此,要利用一切機會做調查研究,出國出境做田野調查,十年如一日,鍥而不舍,才能有所收獲。正所謂“將軍十年不解甲”。勤能補拙,熟能生巧,巧中出妙。只有持之以恒、日積月累的平凡工作,才能化為不平凡的學術成就。
第二,人脈是王道,關鍵要找對人。
做比較研究特別是國別政治與國際政治研究需要有專門的技能,如語言能力、對象國的專門知識以及人脈。根據我們的經驗體會,從事比較政治學研究的學者最重要的能力是在對象國具有廣泛人脈。
比較政治研究需要在對象國進行大量實地調查,研究者需要廣泛采訪當事人,以還原事情發展過程及全貌。在還原過程中,一些“關鍵性”人物會對事實獲取和認識起到決定性作用。長期調研讓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世界上沒有秘密,只有你不知道的事情。無論何事總有人知情,真相總有旁觀者。民諺云:“變戲法不瞞打鑼的。”因此,現場觀察也好,田野調查也罷,與其說是發現事實,不如說是尋找真正了解事實的人。我們把這樣的關鍵人物,稱為“對的人”。西方政治學中,亦有“gate man”之說,可譯為:把門人。要找對人,就需要研究者擁有廣泛人脈。去一國調研要有能力見到你需要見到的人,這是做好比較研究的首要條件,是研究者所要具備的首要素質。
第三,注重“兩支隊伍”的結合。
從目前中國社會科學的情況看,做比較政治研究、國際政治研究以及做區域與國別研究的科研隊伍主體,主要是由普通政治學學者和國際問題、國別研究專家這兩方面的科研人員組成的。中國的比較政治研究尚處于起步的階段,現在國內政治學界還鮮有兼具理論與國別兩方面能力的比較政治研究者。
培養比較政治學的研究團隊,提高比較政治學研究水平,就要從比較政治學團隊中的兩支隊伍——普通政治學學者以及國際問題、國別研究專家的優勢互補組合和融合做起。普通政治學學者與國際問題、國別研究專家各具優勢,也各有弱點。因此,大家要在比較政治學調查研究的實踐中相互學習、取長補短,形成新的組合優勢。對于普通政治學學者來說,要向國際問題和國別研究專家學習,努力了解和掌握國別知識、區域知識,深入研究對象國家與區域的歷史、文化以及現實政治問題,盡快從外行變為內行。對于國際問題和國別研究專家來說,要努力學習、掌握更多的理論與方法,提高理論水平和歸納概括能力。國際問題和國別研究專家還要特別注意開拓研究視野、拓展研究領域,不能長期把自己的研究范圍限制在某一狹小領域。否則的話,這樣的國際問題與國別研究專家觀察研究起問題來,恐怕永遠只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20世紀美國學界的比較政治研究是具有全球視野的。21世紀中國的比較政治研究也應具有世界眼光。比較政治研究、國際政治研究視野越寬闊,比較研究對象越多,就越能夠滿足國家的戰略需要,同時也有利于提高學術研究水平,有利于學科建設與發展。近年來,國內越來越多的高校及科研機構開始重視比較政治學和區域國別研究。上海外國語大學成立了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目前已經成為國內這一領域中教學與科研的生力軍。從2020年開始,應上海外國語大學以及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邀請,我們亞洲政治發展比較研究團隊與上海外國語大學及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開展了全面合作。這一合作不僅壯大了國內比較政治學、區域國別研究隊伍,更重要的是可以把中國學界關于比較政治學研究的視野和研究范圍進一步擴大,上海外國語大學以及全球治理與區域國別研究院有著深厚的教育和學術基礎,有著掌握眾多大小語種的優秀外語人才和區域國別研究專才。區域國別研究隊伍和比較政治學研究隊伍這兩支隊伍的結合,必將有力地促進我國相關領域學術研究的發展,有利于相關領域人才隊伍的成長,可以更好地滿足國家與社會的需要,服務于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
中國比較政治學研究方興未艾,大有可為。比較政治學發展的最大機遇是中國的工業化、現代化發展,是現實的需要。讓我們腳踏實地,始終不渝地努力調查研究、努力鉆研,為發展中國的比較政治學、國際政治學、區域與國別研究做出無愧于時代、無愧于人民的貢獻,助力國家的現代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