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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明代的義役組織

義役組織發展到南宋后期,雖然存在不少弊病,也越來越受到官府的控制,但作為聚合民間力量共同救濟徭役之困的一種形式,還是能夠在鄉村社會發揮一定的治理積極作用,因而在其后的元、明、清歷代仍得到不同程度的存續和發展。

明代,江南地區是賦役重災之地,人民遭受重役之苦,為義役的實施提供了必要的社會經濟土壤。眾所周知,江南地區從明初開始所承受的賦稅負擔就大大高于其他地區。役隨賦起,田賦重意味著朝廷從江南所要征繳的糧米也多,與糧米有關的催征、經收和解運就需要動用更多民力。賦多役重,因糧米征收量大,江南地區的催征、經收之役相比其他地區同樣高出很多。更要命的是,江南不但征繳的兩稅糧米總量多,起運比例也極高。江南所要繳納的公糧和銀兩中九成以上需要起解運到京城入庫,解運之役遠超其他地區,成為江南傷民重役的一個主要原因[3]。尤其是在朱棣定都北京后,江南地區需要將銀糧押運到千里之外的北京,極大增加了勞動人民的徭役負擔。蘇州府在漕糧軍運改革前,因起運兩京、臨清、徐州、淮安等處糧額浩大之故,每年需要僉派運糧人夫約23萬人。在力役方面,江南白糧解運正米1石所需費用,在宣德年間大約為3石,至成化時漲到3—4石,正德、嘉靖時達到4—5石,萬歷時為5—6石,甚至升到8石,至崇禎時,糧解1名費銀達1500兩。[4]因錢糧征解環節的管轄過多、程序煩瑣以及吏治腐敗等因素影響,民戶在承擔錢糧催征、經收、解運等諸役的過程中還面臨不同程度的額外科索。

與高額起解相對應的是低額存留,其嚴重后果是蘇州地方財政經費不足,不得不通過徭役征發來維持地方政務的正常運轉,加大“折役”“役辦”催征力度,使鄉村里甲“坐辦”“料辦”等負擔大增,而這些負擔又不可避免地最終轉移到廣大百姓身上,由此造成江南地區尤其是蘇州府徭役的沉重。明代江南地區的義役改革是在此背景下產生的。

常熟是義役首行之地。宣德九年(1434),為解決常熟縣軍需顏料經年不完里甲重復科辦的弊病,知縣郭南議行義役之法,令該縣見役里甲,每里均出米50石,計米2.5萬石,于濟農倉北置地七畝設義役倉專貯義米,凡遇朝廷坐派軍需顏料等物支取義米買辦。該議得到蘇州知府況鐘的支持,推行于蘇州各縣。況鐘推行的義役是將民戶分為七等,按民戶財力多寡征收役米,與郭南最初的按里均派設計有所不同。

宣德五年(1430),周忱巡撫江南后,針對江南官田民田田賦不均,實施平米法(均田加耗法),以推動均賦改革,將起解支用之外的平米剩余(又稱為“余米”),納入濟農倉收貯,余米可用于對義役貼補,用以減輕江南徭役負擔。但隨著耗羨歸公,余米充為公賦,納入兩稅正賦后,原余米貼補下的部分徭役負擔再次轉歸民戶承擔。景泰以后,蘇州府各縣官署義役出現賦稅化調整,原用于義役的義役米、義役銀成為一種稅項混入地方賦稅體系之中,雖然仍號稱平米,但對百姓鄉民來說,原義米、余米在助役減負方面的救濟功能已經一去不返了。

嘉靖年間,蘇州地區官置義役再度興起,其運行存在役田和役米兩種模式。蘇州役田主要實施于吳縣、長洲二地。其模式為,每民田百畝抽五畝為公田,所置公田招佃納租,由當地該年糧長管業,以田租作為徭役津貼。以吳縣為例,嘉靖二十七年(1548)義役開始實施時,抽取公田總計13248畝,每年收租米13500余石。吳縣的公田助役之法在運行之初取得積極成效,緩解了役戶特別是重役戶的徭役壓力。但由于產權不清、官民蠶食等原因,至崇禎七年(1634),吳縣每年役田僅得租米1386石,比初置時減少了九成。

役田存在無法避免的局限,晚明時,蘇州地區出現了義役的另一種形態——役米模式。蘇州府的役米主要推行于太倉、昆山、嘉定三縣,其規定是,令官民田每畝出役米2升,按各役輕重給予相應的津米助役,標準是:糧長10石,首名18石,收頭18石,塘長10石,里長12石,扇書24石。申時行認為,相比役田,役米可以避免監管、侵奪等弊端,不驚小民,不煩有司,[5]但它按畝出役米,實質是變相攤派,貧苦下民仍不免遭受科配之苦。

嘉慶《松江府志》記載,明顧署丞正心助役義田:松江府華亭縣鄉村里役616名,共貼義田14901畝,除糧凈米8947.56石;極荒圖共貼義田783畝,該除糧凈米430石;次荒圖貼田609.7畝,該除糧凈米320石;加貼原分義田共323.8畝,該除糧凈米183石。青浦縣里排貼役義田二分,共6863畝,該租米6817石,高鄉花豆照例折銀準米該租銀143兩,除給稅糧外,余租聽從輪年隨身人收贍差徭;府城內外坊廂里長42里,共貼義田1189畝,該除糧凈米839.8石;府城內外坊廂守宿42里,共貼義田2142.7畝,該除糧凈米1300石。華亭布解4名,共貼義田706.3畝,該除糧凈米480石;青浦布解1名,該給買田銀595.1兩。華亭北運糧解30名,該除糧凈米1800石。華亭收兌糧長63名,共貼義田3790.3畝,該除糧凈米2240石;華亭收銀總催90名,共貼義田4513.8畝,共除糧凈米2720石;華亭南運糧長4名,共貼義田219.8畝,該除糧凈米共64石。[6]

明代義役顯然與南宋義役差距頗大。在義役的形成上,明代江南的義役并非民間自發形成,而是具有強烈的官府主導色彩,或者說就是官府安排的均役攤派,盡管這種攤派有助于減輕重役戶負擔。這與南宋時期至少有鄉村縉紳主動組織,自覺捐獻田產助役有很大不同。在義役的管理上,明代義役納入地方政府統一管理,應役排序、助役分配等具有很大的強制性,義役缺乏內生的組織形式和制度規定。因此,明代江南的義役稱不上是真正的民間自我治理,只能算是官府組織下的一種具有互助共濟性質的助役減負機制。

明代徽州鄉村里役朋充是義役的另一種民間組織形式。徽州文書中遺存有萬歷八年(1580)洪時可等四人朋充里役合同一份,可幫助我們了解當時朋充的情況。

立合同人洪時可、洪時陳、洪應辰、洪應采等今因九甲程汝良投充里役,自量一人不能承當,又恐人心渙散,眾議將洪恩南戶承役,共立合同條則,一樣四帋,以便遵守,備宜同心一氣,共承此役,毋得規避強梗,致生異議。如有此等情由,罰米五十石公用,所有條約逐一開刊于后。

計開

排年四分輪流承當一年,每年議貼銀三兩。

見年每分輪管一次,粘鬮為定,每次議貼銀二十兩。

津貼銀照依稅糧多寡為則,日后消長不一,照則增除。

每人各年在甲錢糧以票至之日為始,一月納一半,二月納完。毋得延捱貽累,如過期不納,代為充貱者照依當店起息算,還亦毋得延至半年,違者外罰銀一兩。

現年除書畫卯酉催征錢糧,勾攝公事,俱系輪當者承管,其有清軍、清匠、解軍、緝捕盜賊,并額外飛差俱眾朋管,毋得阻撓坐視。

報殷實及勸借等項俱照稅糧派認。

丁糧有在別甲者,倘后投扯里長俱眾處分。

糧長收頭并冊年審圖,使用俱眾管理。

輪當者遇收均徭銀外貼銀二兩,收軍需銀外貼銀一兩。

萬歷八年五月二十八日

同人 洪時可 洪時陳 洪應辰 洪應采

憑中代書人 洪應紱[7]

以上合同內容反映了當時鄉村鄰里互助共同承役的現實。當然,這種承役并非是無償的,承役者也獲得貼銀,但與當時艱巨繁重甚至有可能傾家蕩產的里役任務相比,洪時可等四人愿意站出來也確實很不容易,不管他們出于什么樣的動機,其結果是能夠平衡不同農戶在應役上的不對等性,緩解弱勢農戶的管理困境。明代的里甲制將每個農戶都推到鄉村管理者的位置,但并非所有農民都具有承擔管理的能力、經驗、技巧,尤其是威望和財富實力。朋充、承攬等里役互助行為作為民間自我管理調節的一種形式,有利于提高鄉村治理效能,緩和官民矛盾,維持鄉村社會的穩定。

無論如何,如同義倉、義學、義社等一樣,古代鄉村的義役,是民間社會各類主體以一定的組織制度形式,集合眾人之力,合力形成應對災荒、役困、失學等鄉村生產生活中難事、困事的一種鄉村自我治理重要實踐形式,它是政府治理(如常平倉、救濟糧款等)之外應對天災人禍等的有效補充手段。

除了興辦各類具有鮮明地緣性質的生產生活救濟組織外,明末清初時期,江南地區的縉紳等地方社會精英還創立了善會、善堂等民間社會慈善組織。善會分為同善會、放生會、一命浮圖會、掩骸會、育嬰社等種類,顯然,善會是專業類的民間濟貧救急類組織,以服務特定弱勢群體為其目標。善會具有臨時性特點,大多沒有固定的場所,善堂則較為固定,有堂、局、公所,內設專職管理人員,并募集捐款,以購置房產、田地,維持善堂持續發展。[8]善堂、善會作為民間力量自發成立的慈善組織,在救濟鄉民危困,緩和鄉村對立,紓解鄉村治理難題方面,有其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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