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傳統政治話語的體系建構:以《韓詩外傳》為例
- 宋清員
- 2859字
- 2025-04-28 20:23:07
緒論
一 研究意義及研究問題
(一)研究意義
自秦始皇統一中國至于漢武帝遵從董仲舒策論“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秦漢之際這一時段在中國政治史和政治思想史中顯得尤為關鍵。從政治制度大致演變趨勢觀之,雖則有霸王項羽分封十八諸侯王的“回光返照”和漢初“七國之亂”郡國并行的插曲,然郡縣制代替分封制終究成為中國政治史演進的必然理路。郡縣制的最終確立,奠定了中國傳統政治結構中央與地方關系的總基調,一個單一制的大一統國家成為傳統中國的基本影像。不僅如此,漢承秦制使得秦漢之際的政治變革,在褪去王朝鼎革的表層油彩后,實則政治的延續性更為深刻。轉向政治思想一面,自孔子設壇講學開啟私學以來的百家爭鳴學術氣象,經由漢初百家余緒的小規模爭論后,終結于“天人合一”的政治大一統局面。綿延春秋戰國幾百年的學術爭鳴,總歸于一時一地,大有“千里來龍,于此結穴”的韻味。總之,秦漢之際的政治制度和政治思想演繹趨勢,就是放眼于整個君主政治時期,亦十分關鍵,值得探索。
從近人對秦漢之際的學術研究言之,則往往將之看作政治思想和學術思潮的鼎革之處,是具有劃分兩個不同時代、不同時期的重要節點。即以蕭公權所著《中國政治思想史》言之,其以秦漢為界,將先秦春秋戰國時代劃為“封建天下之思想”,亦是中國政治思想的“創造時期”;而將秦漢以至明清劃為“專制天下之思想”,是為中國政治思想的“因襲時期”和“轉變時期”。[1]以秦漢為節點的用意十分明顯。以學術思想言之,馮友蘭在其所著《中國哲學史》一書中將中國思想史中分為二,劃為“子學時代”和“經學時代”:“儒家之興起,為子學時代之開端;儒家之獨尊,為子學時代之結局”[2],“上篇謂自孔子至淮南王為子學時代,自董仲舒至康有為為經學時代”[3]。無論哪種劃分方法,均是以秦漢之際作為劃分節點。鑒于此一時期的重要地位,有學者主張將秦漢之際這一時段單列出來,以“后戰國時代”冠之,并作為性質獨立的時段劃分出來。[4]凡此種種,無不顯示了秦漢之際在學術研究中的重要地位。
然而,與之極不相稱的是,對秦漢之際的學術研究呈現出一定的缺位和空白。相較于對先秦諸子學和兩漢經學的熱衷不同,兩座學術高峰之間的“鞍部”則相對落寞。當然,學者們不可能繞過這一時段,但也沒有過分留意這一時段。尤其是將之看作為先秦諸子學和兩漢經學的過渡階段和承繼狀態,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這是我們得以繼續進行深入研究的立足點。然而,我們又不可能將秦漢之際近百年的政治思想逐一檢覽,遂而只得采取窄小切口進入,從一個研究視角深入。這里,我們僅選取漢初文獻《韓詩外傳》為案例,通過剖析其文本所蘊含的內在政治思想結構,來透視和彰顯學術演變的整體趨勢,并集中于探究王權主義思想在漢初時期的邏輯演繹。
西漢初年,傳授《詩》者,計有四家,齊、魯、韓、毛。前三家均立于學官、設置博士,是為兩漢《詩》學主流。后《毛詩》獨秀,代“三家詩”而成詩之主流,后遂無問齊、魯、韓詩者,以致逐漸亡佚。《隋書·經籍志》載:“齊詩,魏代已亡;魯詩亡于西晉;韓詩雖存,無傳之者。”[5]雖則后人亦有整理三家詩者,但多為《毛詩》附驥,常從校勘詩文角度言之。僅存有的《韓詩外傳》[6]一書亦以《毛詩》標準目之為“其書雜引古事古說,證以《詩》詞,與《經》義不相比附,故曰《外傳》。所采多與周秦諸子相出入。班固論三家之《詩》,稱其‘或取《春秋》、采雜說,咸非其本義’,殆即指此類與”[7]。又言“《漢志》以《韓外傳》入《詩類》,蓋與《內傳》連類及之。王世貞稱‘《外傳》引《詩》以證事,非引事以明《詩》’,其說至確。今《內傳》解《詩》之說已亡,則《外傳》已無關于《詩》義,徒以時代在毛萇以前,遂列為古來說《詩》之冠,使讀《詩》者開卷之初,即不見本旨,于理殊為未協。以其舍《詩類》以外無可附麗,今從《易緯》《尚書大傳》之例,亦別綴于末簡。”[8]可見,《外傳》傳統上一直被認為與詩之本義無關。因之,從研究經學、詩學的傳統角度言之,大都較少與之足夠的關注。曹礎基在《韓詩外傳譯注·序》中亦云:“搞哲學的感到它理論不夠系統,搞歷史的認為它不真實可靠,搞詩歌文學的嫌它對《詩經》的解釋大失原意。”[9]故而,近人對之亦較少重視。
然而,正是《外傳》“引詩以證事,非引事以明詩”這一特征,使得我們得以了解漢初傳詩者本人的思想傾向,就學術思潮的研究而言,確乎為一樁幸事。又,漢初三家詩均已蕩然無存,《外傳》獨存的價值十分明顯,對其中所反映出的漢初政治思想進行挖掘,無疑具有較大的學術意義。尤其是,其正介于漢初“百家余緒”的爭鳴時期和“春秋大一統”的統一局面之間,政治思想的融合、爭鋒因《外傳》的存在而得以窺見,對《外傳》的研究正可彌補這一空白。但就目前的研究成果而言,以《外傳》為研究主題,并對其中的政治思想進行系統性闡述者較少。因之,對《外傳》中的政治思想進行研究十分必要。
(二)研究問題
本書研究的問題是王權主義思想在秦漢之際的演變動向和歷史形成,歸結點為對王權主義思想發展形成的運行過程作解剖。故而,本書立足《外傳》這一文本而不僅限于文本,從中提煉出基本主題和基本問題,將之放入秦漢之際這一歷史范圍內,透視漢初士人的政治觀念變遷及對基本政治問題的回應,總結漢初士人的政治思維特點和政治策略。
《外傳》依托《詩經》而存在,因其并非完全為章句訓詁之書,對詩句的理解和解釋比較自由,不必拘泥于詩之原意,故而加入了作者韓嬰的許多思想。如此,我們就可以《外傳》為窗口進一步透視其所反映的漢初政治思想。這是將韓嬰與《外傳》置于整個漢初歷史背景的基本緣由。韓詩早在文帝時期即已立為官學,韓嬰即為“韓詩”博士,因此,《外傳》中的思想必然會反映當時的政治思想變化和政治文化形態。如何透過《外傳》文本分析,理出其中的邏輯理路,尤其是韓嬰對當時政治問題的提煉、解讀及其相應的對策方略,這是研究的第一個關注點。以之為基礎,將《外傳》與同時代的其他論著作比較,抽出時代政治主題、還原“百家余緒”時代的思想鏡像亦是該關注點的題中應有之義。
從《外傳》體例言之,其由310章集結而成,通過分類歸納總結出基本主題,并以之為綱目轉化為各個章節主題,是該研究的第二項基本任務。立基于基本主題,將《外傳》思想立意,與先秦諸子所倡導的學術主張相比照,則能就其中基本異同,研判出《外傳》對先秦學術的繼承與革新之處,繼而得出《外傳》在這一思想演變譜系中的相對位置,是為《外傳》的政治思想史地位。這是該研究的重點難點和得出進一步結論的基礎,亦是較為棘手之處。故而,所費筆墨較之其他為多。以本書基本成文概貌言之,則政治思想間的比照、辨析,往往離析自成一節一目,由此可以看出對這一問題重視之所在。
鑒于本書的政治學視角和理論進路,必然謀求探索《外傳》在政治學理論層面的研究意義。一方面,這需要與《外傳》的基本篇章立意相通,并將基本篇章依從一般政治學理論的邏輯結構進行謀篇布局。另一方面,又需要化零散為整篇,集腋成裘,將各個章節方面所顯現出的分散意蘊,連綴成一個政治主題。這亦是一個難點所在,更是本書得以最終成立、成型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