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時代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研究
- 李文姣
- 3930字
- 2025-04-29 17:34:22
第二節 國內外相關研究綜述
一 國外相關研究
早在20世紀中葉,西方社會關于社會風險的研究始于對環境問題引發的社會風險的探討。進入21世紀,核危機、禽流感、瘋牛病、恐怖主義和新冠肺炎疫情等,考驗著人們應對風險的能力和水平,社會風險逐漸成為全球性的熱點話題。按照不同時期對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的方式進行梳理,西方社會的研究大概可以劃分為以下階段。
20 世紀60 年代的研究者認為社會風險是客觀的存在,其研究對象是可觀察到的、具體的、現實的社會風險,因此可以通過風險評估和風險預測對社會風險進行管理。該時期的社會風險研究遵循實證主義的范式,其理論是建立在可以精確地、科學地對社會風險進行測量的基礎上,研究重點在于社會風險的識別、風險因素的分析、社會風險的預防和減少風險損失等。[1]因而在這一理論視角下,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是以“專家—技術”為核心,對社會風險進行分階段管理,具有較高的實踐性和可操作性。在社會風險發生之前,要借助科學地分析和技術性手段,結合社會發展規律預測風險發生的概率,提出風險規避預警措施,以降低或消除風險帶來損失的可能性;在社會風險發生之后,基于對社會風險的類型、特征、性質、發展現狀和預期趨勢的研判和分析,提出系統的抵御風險并減少損失的風險管理對策。1966年雷蒙德·鮑爾(Raymond Bauer)在《社會指標》中提出要構建數學模型來監測社會政策的執行及其影響,通過搭建數量指標體系來擬合社會風險,引起了通過科學的數學計算來預測預警社會風險的研究焦點。
20世紀80年代西方的研究者更加注重社會因素對風險的影響,由于人類成為風險的主要引發主體,導致風險的特點、風險因素和風險的構成要素都發生了本質的變化,因而學者的研究重點轉移到了通過社會的宏觀視角來分析風險。在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方面,西方學者的研究可以梳理出制度主義和文化主義者兩個不同的取向。制度主義的研究路徑以烏爾里?!へ惪耍║lrich Beck)、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風險社會理論為代表,文化主義則以瑪麗·道格拉斯(Mary Douglas)、斯科特·拉什(Scott Lash)等人的風險文化理論為代表,二者之間有著完全不同的研究思路和研究范式。
(一)制度主義的風險觀與風險治理
制度主義把風險社會和現代制度聯系在一起,認為社會風險是現代制度的伴生物和副產品,這是一種宏觀的社會結構視角。烏爾里?!へ惪耸恰帮L險社會”這一概念的提出者,他在《風險社會》 《世界風險社會》 《風險時代的生態政治》等著作中都體現了制度主義的理論取向。貝克認為西方社會建立起來的政治、經濟、法律等制度體系是社會風險的來源,是因為制度形成了一個“有組織的不負責任”大環境。在這樣的背景下,由于沒有組織、機構或個人為社會風險承擔應有的責任,導致政府部門和社會機構雖然認識到了通過設置規范化的制度來防范和化解客觀存在的社會風險的必要性,但是依然試圖否認風險的發生、遮蓋風險來源、模糊事實真相來逃避風險管理責任。[2]風險與責任是息息相關的,誰來承擔風險責任以及風險產生的負面影響是制度主義風險理論的關鍵和核心。一種新的形式的“風險社會”正在形成,其特征是“從短缺社會的財富分配邏輯向晚期現代性的風險分配邏輯的轉變”[3]。風險全球化意味著風險存在于全球各個地區,但每個地區對風險責任的承擔卻各不相同,地區間存在著風險的責任分配問題。貝克提出反思性現代化,即為了應對風險應該通過民主協商的方式設置新的風險責任分配機制,從制度層面構建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的對策,推動制度革新。[4]
安東尼·吉登斯在其著作《現代性的后果》 《失控的世界》 《現代性與自我認同》中提出的風險社會理論也強調了制度性風險。吉登斯將風險分為“外部風險”(external risk)和“被制造的風險”(manufactured risk)。外部風險是指存在于外部自然界的傳統風險,具有局部性、個體化、自然屬性的特征。內部風險是存在于社會中的結構性風險,是科學技術發展的伴生物,具有全球性、人為性、社會屬性的特征。吉登斯的風險社會理論之所以體現了制度主義,是因為他對現代性進行多維的制度分析,認為資本主義、工業主義、民族國家對信息的控制和對社會的監督以及對暴力手段的支配和戰爭本身的工業化,構成了現代社會的四個基本維度[5],這四個維度都有帶來嚴重風險的可能性,當風險變得越來越不可控時,現代風險社會就成為一個“失控的世界”(runaway world)。在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方面,吉登斯認為“現代性內在就是全球化的,而且這種現象的不確定后果與它的反思特性彼此循環,構成了一種由事件組成的領域,在其中風險和傷害有著獨特的品質”。他提倡一種激進的風險治理模式,認為當下的制度體制都應該被摒棄,通過社會運動實現從“解放政治”向“生活政治” 、從“區域政治”向“全球政治”的轉化,并預言了踏入后現代性的不同維度與過程:在超越匱乏型體系、技術的人道化、多層次的民主參與和非軍事化趨勢下,達到一種理想的后現代性社會:社會化的經濟組織、關注生態的體系、協調性的全球秩序與對戰爭的超越,以實現防范和化解風險。[6]
總之,制度主義的風險理論的核心是認為現代制度體系是造成風險社會的根源,因此要從制度層面的變革來應對社會風險,通過制度重構形成合理的風險責任分配體系以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是一種以“政治—制度”為核心的治理模式。
(二)文化主義的風險觀與風險治理
文化主義的風險觀認為現代社會風險在客觀上并沒有明顯增加,而人們主觀感受到的風險增加是因為人們的風險認知水平提高了、接觸到風險信息的途徑增多了,是一種主觀上的判斷。因而當代社會風險頻發是一種主觀認知和文化現象,而并非制度主義認為的制度性社會失序?,旣悺さ栏窭购屯柕马f斯在《風險與文化》這本書里從文化主義理論角度分析,認為風險是人們對未來的不確定的認知和判斷,這種人們主觀認為社會風險的增加往往與客觀實際是相背離的。[7]社會風險雖然具有客觀現實性,但同時是社會認知的產物,在社會互動過程中受到人們的主觀判斷的影響。[8]
基于文化主義的風險觀可以將社會風險分為政治風險、經濟風險和自然風險,并把社會結構的變革歸因為上述三種風險文化相互影響的結果:把社會政治風險視為最大風險的等級制度主義文化,把經濟風險視為最大風險的市場個人主義文化,以及把自然風險視為最大風險的社團群落的邊緣文化。而社會風險的出現是由于第三類邊緣文化中的社團群落和社會邊緣群體,對由制度主義者與市場個人主義者構成的社會主流和中心造成了一定的威脅。拉什的文化主義風險理論主要探討了人們的文化背景對他們的風險認知的影響。他認為人們對風險的判斷是基于他們所在群體的價值觀、信念或信仰做出的,而不是基于制度和規定的約束。因而不同的群體對同一個問題的判斷和解讀是完全不一樣的,群體之間對于風險責任的承擔和劃分會相互推諉和相互指責。因此,在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時不能只依靠制度來進行風險管理,還需要通過構建共同的信念和信仰來防治風險。拉什預言,風險社會的時代終將成為過去,我們將要迎來的是風險文化的時代。[9]
總之,文化主義認為風險的影響程度在本質上是人們在心理層面對風險的認知和判斷,應該依靠社會成員所固有的社會價值和心理因素影響風險的傳播,而不是制度化的規定和規范。因此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也應該通過文化引導社團運動,提高人們的風險意識,糾正人民的風險認知偏差,來應對社會風險,是以“社團運動”為中心的治理模式。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西方學者在制度主義和文化主義的基礎上進行了更深入的探索,對風險的認識更加深刻,提出的理論觀點也更加多元。德國社會學家盧曼(Niklas Luhmann)從社會系統理論的視角對風險進行了研究,他認為當代社會具有極大的偶然性、不確定性,甚至存在自相矛盾,導致社會風險的發生是必然的、不可回避的,但是風險什么時候爆發,以何種形式爆發是不確定的。因此風險不是客觀實體,也不是事實,而是隨著時間動態變化的感覺和認知,同時國家的法律法規、經濟政策、社會規范等社會系統的結構形式也發生變革,這都將增加風險發生的可能性??死锼雇懈ァず拢–hristopher Hood)、亨利·羅斯坦(Henry Rothstein)以及羅伯特·鮑德溫(Robert Baldwin)站在制度主義的視角對風險規制體制(Risk Regulation Regimes)進行了研究,從制度、運作以及價值目標三個層面分析了風險規制體制的動態衍化特征。[10]風險規制體制認為風險是規制的核心,對風險的規制能否成功取決于規制體制在風險情境和風險社會中運作的協同性和有效性(Hood C.,James O.,Scott C.,1999)。[11]托馬(Toma)、亞歷克薩(Alexa)、薩伯(Sarpe)認為風險全球化的過程中呈現出地區之間風險關聯程度逐漸加深,但各個地區的風險治理能力卻極為分散,政府應該制定出應對風險的預案以便采取有效的治理措施,并錨定風險治理重點集中在環境風險、政治風險和金融風險三個方面。[12]還有學者認為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并非完全是政府的責任,其他社會主體,比如社會組織、社工組織、企業、個人也都應承擔相應的責任,需要把多元的社會主體納入到風險治理之中。[13]奧特溫·倫內(Ortwin Renn)認為將多元主體的利益、知識和能力整合到風險決策中,能夠保證風險治理的有效性、公平性和公正性。[14]克拉克(Clarke)的研究更強調組織在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的重要作用,認為在風險評估、風險研判和風險應對方面應該更多地依靠組織的力量。
縱觀上述幾種研究視角,在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問題上,西方學者基于不同的理論提出了不同的風險治理路徑。制度主義認為社會風險是制度的不完善導致的,因此要通過制度改革重構社會結構以應對社會風險。文化主義認為社會風險是一種主觀認知,隨著人們的風險意識的增強和獲取風險信息的渠道的增多,人們感受到的風險增加了,是心理因素強化了社會風險,因此可以通過構建共同的價值理念組織動員社會團體來應對風險挑戰。社會系統理論認為多重的誘發因素、多層次的規制體系、多元化的治理主體分別構成了完整的系統,因此防范和化解社會風險應該遵循系統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