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綸扉宦夢:黃景昉與晚明政局
- 朱曦林
- 6587字
- 2025-04-29 20:24:59
第一節 檗谷黃氏家族的發展及其人際網絡
檗谷黃氏一族,在唐代末年由河南光州固始縣避地入閩,至南宋時,復經兩世遷轉,自黃仙舉始定居于晉江仁和之檗谷村,并自號“檗谷逸叟”。永樂元年(1403),黃君仲在為族譜所作的《世系圖序》中,對南宋以降迄明初檗谷黃氏的傳衍情況追溯道:“仙舉公,字云賓,號鶴皋,守先業而定居焉。生子二,長子文,次子海。文生子四,曰一郎、二郎、三郎、四郎,海生子五,曰廿六郎、廿七郎、廿八郎、廿九郎、三十郎,皇朝洪武初始分戶籍,今復合為一。”[8]此后,黃景昉在《宗系志》中又對本支遷入郡城的情況作了補充:“仙舉公,號鶴皋,子二,長子文,次子海。子文公五傳至君仲,字亞甫,能文,有《族譜序》。六傳順,字宗和,以字行世。正統十四年,廣寇黃蕭養從海道攻掠泉州,宗和統鄉兵捍御,死之,所為義烈也。義烈公歿,其季子容馳入郡城,會富人余翁奇之,妻以女。容,字祥哲,號質真,是為黃郡城始祖。”[9]也就是說,黃景昉這一支在入明以后,經黃君仲、黃順,到正統末年,黃容入贅于余氏始移居泉州郡城,《宗宅志》記道:“既質直公入郡,贅余翁家,潛庵公繼起,世居南鎮撫巷,今山中人猶指為鎮撫黃巷是也。”[10]
自遷入檗谷村后,黃氏一族“治田網魚,鑄鐵器為生”,以是“隸于官曰匠籍”。[11]而黃容后來雖移入郡城,但其子孫仍延續著這一戶籍,黃潤、黃景昉在《進士題名碑錄》中均標注為“匠籍”,直至晚明時隨著戶籍制度的松動才由“匠籍”轉為“民籍”,黃景昉長兄景明即以“民籍”中式崇禎七年(1634)甲戌科進士,景昉在《家譜·宗行志》中也曾提及“匠籍相沿已久,今改稱民籍”,正如學者所觀察到的,“崇禎年間,民籍進士占到了97%—99%”,這表明了“特殊的軍、匠、灶、醫等籍,成了普通的百姓”。[12]
相對于檗谷黃氏的其他支派,移居泉州郡城的黃容一系,“生長郡中者,彬彬饒文學,屢試高等”。[13]根據《家譜》的記載,在黃仙舉一脈中登科第者幾乎皆出自黃容、黃克復、黃潤一系,呈現出家族的向上流動。[14]這除了得益于明中葉以降,晉江“人文甲于諸邑”外[15],家族內部經濟的保障和良好的教育,也是族內成員取得科考功名的重要決定因素。[16]事實上,自黃容入贅泉郡富人余氏,才在經濟上得到了較大的改善,此后其子黃克復受業于同鄉名儒蔡清,考取廩膳生員,黃氏家族始肆力于舉業之學,因此黃景昉在《家譜·參祧祀憫》中對黃容、黃克復的貢獻總結道“質直公肇郡城之基,中憲公開詩書之統”,認為二人“均所謂有功之祖,百世不遷,宜與大參公并祀不祧者也”[17],這從《家譜》所載的先人傳記及譜系傳衍中亦可以得到印證。
幸運的是,在經過黃容、黃克復兩代的積累和奮斗后,到第三代黃潤時,即考中了正德十六年(1521)進士,成為檗谷黃氏一族在明代的首位進士。其間,黃潤從正德八年(1513)中式癸酉科舉人到登進士,共經歷了三科會試,由于京閩路遠,僅往返路費對于應試者來說已是不菲的花費,時人曾說:“閩中自宋來,號為南方鄒魯。文學之士,束帶結發,以功業自奮者,恒倍于他州。然以其地之遠也,計偕而上,逾連山,冒重江,擔簦躡屐,勞與費亦倍于他州。一舉捷禮闈,登大廷,歲固不數人也。蹶而還復來,則其勞與費又有倍于是者。以故閩士之不偶者,不入成均,則遂領部符,教郡邑,以俟再舉。其能從容翱翔歸故鄉,展庭闈之敬,無反顧之憂者,非高貲則宦族也。”[18]從這一方面來說,至少到黃潤時,黃克復一系雖非“高貲宦族”,但在經濟上已經有所保障。[19]不可否認的是,由于黃潤在仕宦歷程中“兢持名行,居官不茍取一文”,認為“雖宦囊空虛,猶愿以‘清白’兩字遺子孫”,致使后來雖升至從三品的布政司左參政,卻仍頗為拮據,以至于告老還鄉后“貧不可以為家”。[20]但事實上,正如學者所指出的“更高的科名會導致個人的經濟和社會地位驟然提高”[21],在他請辭歸里后,鄉中之人仍視其為“邑中歸隱大老”,并且在“鬻廢蘭若以居”不久,時任泉州府推官的門生袁世榮就為黃潤“捐廉請產,起蓋以答師恩”,即《家譜》所言之“光孝黃氏祖宅”。[22]到了黃潤晚年,甚至“積古今書五十萬卷”,如果沒有穩定的經濟收入作為保障,是難以實現如此之多的藏書,黃景昉曾對士大夫通籍后的經濟狀況總結道:“試觀海內仕紳,那個是真貧的?自通籍后,誰無數畝之田,數椽之屋,但肯安心于此,勿復生事旁求,即以稱賢士大夫可也。”[23]事實也正如其所言,景昉兄弟子侄在崇禎年間更是宅第毗連,園亭林沼環繞,在郡中有“鉅麗之目”。[24]而與景昉頗事交游的同鄉曾異撰對當時舉業所需之費則記道:“一人登賢書,極儉如弟者,亦費至五百金,其余奢者可知。”[25]兩相對照,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士大夫在登第后的經濟狀況,即使在廉潔自守的情況下,在家資方面也頗為可觀,否則世代業儒的黃氏一族,在科考所費日趨上漲的情況下[26],是難以延續其家族的舉業之路[27]。
與此同時,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學術傳授也為子弟輩應試科考奠定了基礎,黃氏家族的這一傳統,自黃克復開其端,復由黃潤光發揚光大。如前所述,晉江在明代科舉中以《易》聞名[28],始于蔡清教授鄉里,時人稱:“泉南人物一時之盛,皆先生所造就。今天下稱《易》學者,猶推泉南。”[29]黃克復親炙于蔡清,傳其《易》學,著有《太極圖說》《人心道心解》《易備忘》等書,其《易》學著作“辭理精醇,議論警辟”,為時所稱。[30]自克復以降,黃氏子弟多以研習《易》經為業,其長子黃潤即以《易》為本經登科第,并歷仕至山西布政司左參政,時人稱其:“公志存忠孝,學本誠明,果毅之才,隨試輒效,剛方之操,篤老不渝。”[31]黃潤的宦學功績及個人行止對于黃氏家族的垂范意義,黃景昉曾總結道:“自參政公兢持名行,居官不茍取一文,后人則而象之,輒以清白吏子孫自許,敦孝友,礪廉隅,閨幃謹恪,雖終老縫掖,未嘗有所蹲絀。”[32]又稱:“吾宗自高祖大參公,始受爵于朝,宦履亨融,學行峻潔,以啟我后人,其世祀不祧焉宜矣。”[33]也就是說,黃景昉這一支派直至黃潤登第才真正奠定了以學宦為業的基礎,故黃氏后人將之推尊為“不祧之祖”。
黃潤歸鄉后,不僅“讀書手不釋卷”“以著述自娛”[34],在家族之內亦課子侄“勤學敏讀”以承志業,時人張岳贊許其“當于古人中求之”[35],其子伯敬、伯憲均克繩其業,督課子侄輩力學,以至于黃國彥、國賢在登科后仍“從繩督焉”。[36]梳理黃克復、黃潤一系的家世傳衍,可以發現除了長輩的傾囊講授外,子弟輩自幼亦能肆力于學,如黃潤長子伯敬“以積學高行,著聲藝苑”[37];次子伯光“八歲能古文辭,十四歲天文、地理、諸子、稗官野史無不精通”,所著《蘇松賦》“山川、風土、人物、昆蟲、草木畢具,時推與左太沖《三都賦》伯仲”[38];三子伯憲“善古文詞,詩歌著聲藝苑”,與顏廷矩、黃孔昭“雅相酬倡”[39];四子伯度亦“有文名”,為何喬遠所稱許。[40]孫輩國彥“讀書警敏,瞥目便記,下筆滾滾”[41]、國賢“邃于經傳”[42],國元“明經術,能詩善署書,諸當道暨邑名紳多延致,尊事之如大師”[43],且國彥、國賢均以《詩》經中式鄉試;曾孫輩宗鼎“屢試高等”、宗彝亦自幼隨父國彥讀書。到了黃景明、景昉這一輩,其父宗彝更是“教子甚嚴”,母謝太夫人亦“課督諸兒從令力學”,甚至于“每出就試有司,為浹旬不寐;試場屋,為浹月不寐”,以故不僅二人同以《詩》經登甲科,稱“兄弟進士”,景昉仲兄景曄亦于“毛鄭小序靡不淹洽貫穿為一家言”,被推為“文在閩則冠閩,在天下則冠天下”,甚至“里中會問,未得公名弗締社,未得公藝弗匯編”。[44]四弟景昭、五弟景暿尊父命受學于長兄景明,“一聽澹叟公指示”,被譽為“一時惠連”,在鄉“屢試高第”,著聲文苑。[45]可見從黃克復、黃潤以降,黃氏家族內部的講習教育和學術傳授,為子弟輩的舉業之路和家族學術的傳承提供了助力和保障。
值得注意的是,自黃潤登科第后,黃氏一族共有五人登科、兩人登第[46],分別是黃國彥、黃國賢、黃道開[47]、黃景明、黃景昉,但以上登科第者中,除了黃克復玄孫道開仍以《易》為本經考中萬歷三十四年(1606)鄉試外,其余出自黃潤一系者皆改易《詩》為本經。這一轉變與黃潤長子伯敬深于《詩》學有關,《族譜》中稱其:“學本淵源,邃于《詩》《易》。”[48]雖然黃克復、黃潤專精《易》經,但在黃伯敬兼修《詩》經的影響之下,這一系自其子黃國彥、侄黃國賢以降,以至孫輩黃景明、黃景昉均改習《詩》經,時人就曾注意到閩中經學傳授的特點:“今天下之士于藝場之習,惟閩中為專。蓋非其父兄師友之所源流,必其里閭之所鼓舞也。”[49]與黃氏一族往來密切的何喬遠也說道“有泉先輩之盛,士專一經者,弟子聚而師之,楷其模范而守其訓詁,終身無所改徙,以故師名其家,士名其學,文獻之盛,所由來也。”[50]可見父子、叔侄間于家庭內部的經學傳授,自黃伯敬之后,在黃潤一系由此前的專精《易》經發展為對《詩》經的遞相傳承以應科考,甚至于在甲申之變后,黃景昉從弟景煥仍以《詩》經獲舉隆武二年(1646)丙戌科鄉試。[51]與黃氏一族頗有交往的駱日升將黃氏的家學傳承盛贊為“名門雋軌”[52]。
在家庭教育和學術傳授之外,奠基鄉里的人際網絡對于家族的發展、個人的功名追求和仕進中的遷轉,同樣發揮了積極的作用。[53]其中,通過聯姻來拓展家族的人際網絡無疑是較為普遍而又有效的方式之一[54],黃景昉在《睦宗十二志》中就專辟《宗渭志》,強調:“內外家之并重,于古所從來矣。”[55]如前所述,對于黃氏一族來說,自黃容娶余翁之女為妻,“賴余氏起其家”,始為黃氏家族此后的發展確立了基礎,因此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世祀余翁嫗”。[56]到黃克復時,借助姻親的關系進一步拓展了交際網絡,《家譜》稱:“東石公為樂平令張南溪文應公甥,母太恭人,南溪女弟也……有子天衢、天敘,并知名,今締中表誼。”[57]“東石”即黃潤,其母張氏為同鄉名宦、《春秋》學名家張文應胞妹,何喬遠稱文應:“治《春秋》學,義據通深,讀三《傳》者多師之。”[58]可見文應在鄉里舉業中的影響,其二子天衢、天敘亦“以學行見重于時”[59]。同時,黃克復之長女嫁郡中王綱之子王宗濬為妻,林希元所作《墓志》寫道:“配宜人黃氏,封松江知府黃希顏之女,東石黃公之女兄也。敬慎節儉,克相其夫。公之敭歷中外,得盡心王事,無內顧之憂者,宜人之助也。”[60]黃潤少時更是與宗濬共學于開元寺僧舍。[61]此后宗濬登嘉靖五年(1526)進士,歷官至湖廣僉事,其兄宗源則為正德六年(1511)進士,仕至廣東按察司副使,其弟宗澄師承蔡清,“以學業著聞”,鄉里名士如蘇浚、張冕“俱出其門”。[62]黃克復次女則嫁同鄉南京戶部侍郎顧珀之子,顧珀師從與蔡清同時之諸葛駿[63],亦以《易》為本經考中弘治十二年(1499)進士。是時,黃克復、黃潤父子專研《易》經,而顧氏、王氏兄弟雖師承不同,但均同治《易》經,且黃氏、王氏更是親傳蔡清之學,有理由相信,黃、王、顧三家最初的往來即以經學的切磋研習為基礎。延至黃潤一輩時,因其登第通籍,所聯姻者皆為泉州世家,長子伯敬所娶者為弘治十五年(1502)進士陳寧之女、正德三年進士陳尚文之妹,據黃景昉所載,其祖父黃國彥與后來的廣東提學副使陳鳴華、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讀黃國鼎、知府秦鍾震“咸于陳氏為外甥”。[64]黃潤季女嫁都察院右都御史、湖廣總督張岳之子張宓,徐階曾記“宓,太學生,娶黃大參潤女”。[65]張岳私淑于蔡清,又與陳琛、林希元相友善,在泉郡“倡明正學,風傳響應”[66],雖以《易》名世,但其學承自惠安張氏一族,根柢于《詩》,黃氏一族亦自通婚張氏,子弟輩始以《詩》為本經。[67]此后與黃氏一族聯姻者,非鄉里仕宦之家,即為名士之后,黃國彥之原配及繼室分別為通判葉廷麟、名士莊廷芳之女[68],黃國賢之妻為南京戶部主事徐榮之女,黃宗彝之妻、景昉之母為進士謝吉卿之女,至景昉時,由于“兒姪輩以余兄弟通籍,多姻貴閱”[69],其姻親分別為何九云(何喬遠之子)、林胤昌、周廷、郭煒、郭必昌,不但皆為晉江的簪纓世家,也是其鄉里、科考、宦途之至交。
需要補充的是,借助梳理黃氏家族的姻親關系,可以發現隨著家族的向上流動和發展,鄉里的姻親選擇也隨著家學傳授的轉變悄然發生變化。早期黃克復、黃潤專精《易》學,其姻親如王氏家族、陳氏家族亦均以《易》為本經者。而自黃潤以降,與惠安張氏聯姻后,其子黃伯敬即兼習《詩》經,此后黃氏一族亦多有改習《詩》經者,到黃國彥、黃景昉一輩時,姻親如謝氏家族、林氏家族皆以治《詩》名家。可見對于科舉家族來說,姻親的選擇,除了門第相當外,與自身家學傳承之旨趣也密切相關,而通過家學與聯姻的互動,對于家族科第的延續及人際網絡的擴展,也發揮了積極的作用。
具體于黃景昉,外家對其個人影響較大的則是其外祖謝吉卿、叔祖謝臺卿。謝吉卿(1549—1629),字修之,號可航,福建晉江人。萬歷八年(1580)進士,先后任清江、海鹽知縣,“以曲庇前令”被劾乞歸。在《宦夢錄》中,景昉對其外祖回憶道:“余外祖海鹽令謝公吉卿,舉萬歷庚辰進士第五人,宦蚤廢,工詩,追和唐人韻數百首。性至孝,居喪如禮。何司空公喬遠贈之詩‘七十在身猶致毀,三年食旨未嘗甘’,蓋紀實也。”在景昉登科時,吉卿還曾以詩為贈,稱:“晚及見余舉鄉試,憶送行首末韻云‘羨汝蚤登科,魏舒宅相多’、‘三春臨別去,不覺醉顏酡’,詞樸情真,誦之彌深寒泉之感。”[70]臺卿(1555—1636),字登之,吉卿之弟,亦萬歷八年進士,初授宛陵教授,歷任大理寺評事、寺副、寺正、韶州知府、廣東按察使司副使、陜西苑馬寺卿等職。以父憂歸,遂不復再仕。[71]黃景昉對叔祖在其屢厄會試時的鼓勵頗為感懷,稱:“問寺謝公臺卿,為先外祖同氣同榜,口微吃,好追敘夙昔困阨狀。余時滯公車,貧甚,公每過,語家慈曰:‘未也,愈貧乃當愈佳耳。’迄今恒有味乎其言。”[72]從上述的回憶中,可以看出黃景昉對外祖吉卿、叔祖臺卿之感情,并且二人均以治《詩》中科第,臺卿更是著有《詩經課子淺義》三卷,在世家通婚又往來頻繁的情況下,以《詩》為本經的景昉得謝氏一族的傳授亦自然之理,他在《上外祖海鹽公冢》一詩中就稱其外祖“毛鄭談經古,鴻光儷德饒”[73]。黃景昉在天啟五年(1625)中式進士,該科知貢舉的禮部尚書林堯俞,在往日即與其外祖謝吉卿頗有交誼。同時,謝吉卿擅詩,時人稱其詩作“和平穩順,格律不失,其長篇累句,追步古人”,在歸里后集同人結社吟詠,被推為祭酒[74];臺卿宦歸后,亦與兄吉卿及友朋知己“觴詠自適,敲棋賦詩”,景昉后來以詩名于縉紳之間,當不乏外家的影響。
除了家族間的通婚,同窗、社友的關系也是拓展鄉里人際網絡的重要一環。據黃景昉記載,仕至南京禮部尚書的同鄉前輩黃鳳翔(1538—1614),與其祖父國彥即為同窗,“宗伯黃文簡公鳳翔,與先祖嘗同學,投刺稱窗生”,景昉在幼年時亦曾見及:“余幼及望見之,身不踰中人,蕭然儒素。”[75]曾任南京戶部主事的吳龍徵(1546—1613),則與黃國彥為“里中文酒社,過從相歡”,景昉兄弟入泮時,龍徵“制駢語為賀,云:‘江夏童誰證無,雙雙璧詫,難兄難弟;東石裔其昌在,五五玄征,聯甲聯科。’”此后,景昉與之頗有往來:“公雅善尺牘,余幼所裒集往還札,若大牛腰,今無存者,猶時時懷其秀句。”[76]四川按察副使駱日升在丁艱期間,由于與黃國彥的交誼,對黃景昉關愛備至,有“國士知”,并為其少作《詩義》撰序。[77]而從何喬遠(1558—1632)的回憶中可以看出,早在其公車時期,黃國彥已與之往來:“余童子時讀公應舉文能成誦也,已從公計偕,后知公豪于酒,時望見心驚:‘夫夫也,酒人也。’公家居,余亦坐廢,時時有招余同席者,見公杯罍列陳,一吸都盡,心驚曰:‘夫夫也,酒天也!’”[78]且據前文中何喬遠贈詩謝吉卿來看,何、謝兩家在鄉里的交誼亦非泛泛。雖然黃景昉直至天啟二年始識何喬遠于京師,但在三代交厚的前提下,自是與何喬遠往來密切,并與其子何九云結社鄉里,九云后來登第也不無景昉襄助之功,到何、黃二氏子輩時更是締結姻親。此外,黃景昉在宦途中的同道知交,不少也是始于鄉里結社、同窗舊友,如下文提及的黃道周、蔣德璟、林胤昌、鄭之玄、陳士奇、李焻、張維機、何楷、周廷等等。需要補充的是,由于黃氏家族在鄉里的影響,與府縣中的仕宦群體亦不乏往來,從而使子弟輩受到更多的關注,如陳之淯在任晉江知縣時,就對景昉兄弟之文頗有賞識:“憲副陳公之淯舊令余邑,最奇愛伯兄澹叟文,仲兄可發及余亦蒙賞識。邑匯試,伯兄第一,余第二,仲兄第三,稱知己。”在這樣的情誼之下,黃景昉在崇禎三年湖廣鄉試出闈后,即“首過其家”,時人盛贊其“有敦舊思”。[79]崇禎末年仕至吏部尚書的鄭三俊,萬歷年間任福建學政時,黃景昉曾師從受業,后來景昉得以登第即緣自三俊的薦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