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南亞四國的政治發展與國家建構
- 郭雷慶
- 2635字
- 2025-04-28 18:47:56
第一節 相關概念的界定
一 政治發展與西式政治發展道路
政治發展的概念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從廣義上講,政治發展是政治體系向更高形態的變遷過程,如從封建國家到絕對主義國家,從分散、多元的政治形態到統一民族國家的形成,從資本主義民主向社會主義民主的演進等;從狹義上講,政治發展就是指政治體系內部結構、體系、功能和運作的科學化、合理化,如從習俗、慣例、傳統治理向法律、制度治理的轉變,從政治、行政合一的體制向官僚行政體制的變遷,從全能、集權政府向有限、分權政府的轉化,等等。[1]綜合來看,政治發展是政治體系的結構性變動,既可以是政治體系內部權力結構、憲政體制的變化,也可以是體系的更替,舊制度、舊體系被新制度、新體系所代替。[2]
就本書的對象而言,因為不同于美國、英國、法國、德國等早期現代化國家的政治發展,東南亞四國屬于后發國家的政治發展。早期現代化國家的政治發展歷程大體經歷了民族國家建設、西式民主化、福利化三個階段;后發國家的政治發展則一方面面對西方國家強大的示范效應和激烈的國際競爭壓力,它們必須把西方歷史上依次出現的時代縮為一個時代,需要同時解決政治現代化和現代國家建構等多重任務;另一方面因為早發國家的成功先例而自覺或不自覺地仿照其走過的道路進行自己的發展歷程。[3]早發國家“走過的道路”即西式政治發展道路,指的是以構建西方民主政體為主要目標,實行“一人一票、多黨競爭、議會或總統選舉、三權分立”等為主要特征的政治發展模式。東南亞四國走的正是這樣一條“由非西方民主政體(君主制、一黨制、軍政府等)轉向西方民主政體”的政治發展之路。當然,東南亞四國的歷史、傳統、文化、民族等各不相同,其政治發展模式也分別帶有各自國家的鮮明特征。
二 國家建構與分離主義[4]
國家建構(nation building)是一個民族政治學概念,指近現代民族—國家政體為促進國家整合而制定實施的所有措施、政策與制度安排,以期不斷增進全體國民對于民族國家的認同,鞏固國家統一。[5]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首先始于西歐。從13世紀中葉到19世紀,現代西歐民族國家逐漸形成并得到鞏固。其特征表現為:一是民族語言取代部族語言、地區方言和外國語言而成為通行全國(包括統治階級在內)的語言;二是代表民族的王權在形成中的近代資產階級的支持下完成了國家的獨立與統一;三是民族意識的形成。[6]在此基礎上,從17世紀中葉到19世紀的資產階級革命,將主權從專制君主手中轉移到議會手里,正像恩格斯指出的那樣,資產階級上升為民族的統治階級,“是通過實行代議制而做到這一點的,代議制是以資產階級的在法律面前平等和法律承認自由競爭為基礎的”[7],在這個階段上,經過議會民主制改造的西歐民族國家成為其他地區民族國家構建效仿的范式。[8]然而,與西歐民族國家的構建不同,后發多民族國家的國家建構大都脫胎于去殖民化進程。雖然這些國家在反對殖民統治的旗幟下達成了國內各族群、各種政治力量的團結,從而贏得了民族獨立,建立了民族國家,但隨著殖民統治的結束,國家內部不同民族、不同語言、不同血緣、不同語言群體以及不同政治力量之間在反對殖民統治旗幟下的共同聯盟就宣告解體,當這些國家進入現代化過程后,不僅其原有的文化差異日益凸顯,而且又會產生許多新的矛盾和沖突。所以,這些國家實際上僅僅具有民族國家的外形,而無民族國家之實。[9]因此,如何將不同族群、地區整合進一種包容性的權力安排,完成政治整合和國家認同就成為后發多民族國家政治發展和國家建構的重要任務。
分離主義是國家建構過程中出現的最主要問題之一,也是最難以解決的問題之一。在導論中已對分離主義的概念進行了界定,這里將進一步明確分離和分離主義的研究邊界。首先,對所屬國家(母國)領土主權的挑戰是界定分離和分離主義的核心要素。唐納德·霍洛維茨將分離界定為“一個聲稱擁有領土的民族企圖從其母國的主權中撤出(withdraw)其領土的行為”[10]。艾倫·布坎南(Allen Buchanan)將分離與革命、移民進行了比較,認為分離主義者與革命者不同,“其主要目標不是推翻現有政府,也不是在現有國家內進行根本性的憲法、經濟或社會政治變革。相反,他們希望將本群體及其所占領土排除在母國管轄權之外”,與移民也不同,“一個宗教或族裔群體的成員可以要求有移民的權利,從而將自己個體排除在國家管轄范圍之外,并不包括對國家領土要求的挑戰”[11]。約翰·伍德(John Wood)認為,相對于西方學術界普遍使用的術語“separatism”,“secessionism”更能指代分離主義,因為“separatism是更模糊、更包羅萬象的術語,涵蓋了所有政治異化的情況,其特點是希望減少中央當局在特定領域的控制,要求在某些決策領域獲得省級權力或地方自治。相比之下,secessionism是一個更狹窄、更具體的術語,指的是一個或多個成員單位基于對獨立主權地位的要求而正式退出母國中央政治權力機構的行為,因此,從根本上來說,分離是(領土)分裂性的,因為它涉及一個主權國家的解體”[12]。
其次,自治不屬于分離和分離主義的范疇。西方一些學者從分離主義戰術考慮,將部分群體獲得自治的行為也納入分離主義內涵之中。比如阿桑·巴特(Ahsan Butt)將分離主義界定為“一個民族主義團體要求從現代民族國家中獨立出來,或在其中實現顯著的地區自治”[13]。霍洛維茨同樣認為分離主義的范疇應包括“在現有國家內尋求建立一個單獨區域的運動(廣泛自治)”[14]。兩位學者都認為分離主義者經常基于短期戰術考慮,在建國要求和自治要求之間搖擺不定,獲得自治權可能只是其謀取分離的一個步驟或階段。本書認為在分析分離主義時可以考慮到這一因素,但不必在概念中進行體現。因為在實踐中,自治是治理分離主義的有效手段之一,我們不能因為擔心自治可能只是分離主義的一個“階段”就對其予以禁止,這反而會破壞民族和解的努力。
最后,民族解放運動與分離主義有本質區別。民族解放運動是近代以來以反抗帝國主義殖民、爭取國家獨立為目標的政治運動,針對對象是西方殖民體系,核心是“去殖民化”,且國家獨立后受到現有國際法的支持和國際社會的普遍承認。分離主義則是指現代主權國家內部的某一群體或地區試圖脫離母國、追求建立一個新國家或合并進另一個國家的思想和行為,核心是“分疆裂土”。分離和分離主義內涵一致,前者側重于結果,后者側重于過程,兩者都不受到現有國際法的支持。此外,一些學者將分離群體與母國達成的“協議式分離”排除在分離主義范疇之外[15],但本書認為,幾乎不存在母國一開始就同意分離的情況,這種“協議式分離”體現的是政治談判的結果,爭取分離的過程依然屬于分離主義的范疇。分離包括“協議式分離”和“單方面分離”兩種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