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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禁錮與文學活力

女性從事寫作始終是一項異常艱難的工作。正如肖沃爾特所說的,女性的思想與情感在男性話語構建下的語言體系中有一片難以表述的荒地。因此,“感知、沉默、壓制聲音等本來就是探討女子文學活動時所用的主要概念”[1]。盡管如此,在文學創作的長河中,仍有許許多多默默無聞的或是早已將自己的名字鐫刻進文學史的女性作家,憑借她們的文學天賦與強烈的感受力、捕捉力,努力地在男性語言體系中發出女性的聲音,以盡量貼切的詞語描摹著自己那豐富細膩而敏感多情的內心世界。正如埃萊娜·西蘇(Helene Cixous)在《美杜莎的笑聲》中所說:“幾乎一切關于女性的東西還有待于婦女來寫:關于她們的性特征,即它無盡的和變動著的錯綜復雜性,關于她們的性愛,她們身體中某一微小而又巨大區域的突然騷動。不是關于命運,而是關于某種內驅力的奇遇,關于旅行、跨越、跋涉,關于突然的和逐漸的覺醒,關于對一個曾經是畏怯的既而將是率直坦白的領域的發現。”[2]

一 女性寫作的天空與女性獨有的飛翔

社會規范下的“女性”是在他者的境遇下形成、發展的,因而女性內心始終是孤立的、封閉的、向內的、復雜的,正如波伏娃(Simone de Beauvoir, 1908—1986)在探討少女時期的女性內心世界時所認為的那樣:“少女是內向的,騷動的,是嚴重沖突的犧牲品,但這種復雜性使她豐富,她的內心生活發展得比她的兄弟們更有深度;她更注意自己的情感,所以它更微妙地富于變化……她有更強的心理頓悟能力……”“她超然于僵化的男性世界之外而走到了孤獨的極限,成為真正的自由人。”[3]由于他者的處境,女性給予自己的內心世界以極大的關注,她那敏感細膩的內心中有著強烈表達的欲望,急于突破束縛從女性那早已沙啞的喉嚨中沖出來,而文字則是被鎖在封閉家庭中的女性唯一能夠發出自己內心世界聲音的工具。如今呈現在世界面前的這些女性作家,如艾米麗·勃朗特、狄金森、克里斯蒂娜·羅塞蒂等人,都在文字中保留了女性成長過程中在他者境遇下所感受到的世界的強烈激情,大多展現了女性那獨特的內心世界觀照下所呈現出的情感的細膩、豐富以及思想上的封閉性、內向性與復雜性。

女性主義理論家在關于女性寫作及女性內心世界的獨特性問題上達成了基本一致的觀點。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屋子》里說道:“她像女人那樣寫,但是像一個忘記自己是女人的女人。所以她的書里充滿了那種奇怪的性的性質。那只有在性忘卻自己的時候才會有的。”[4]正如波伏娃在探討女性形成的一開始就指出,女人并不是生就的,而是逐漸形成的,是整個文明將女性塑造成了社會意義上的“具有女性氣質”的一個性別。因此,伍爾夫所認為的女性寫作就是在“性忘卻自己”,拋棄了文明與社會塑造下的“女人氣質”而以一個純粹女人所具有的那種獨特性來從事寫作,表述自我。波伏娃在《第二性》的最后一章“獨立的女人”中也談到女性的寫作:“她們若是從事寫作,就會對文化世界感到不知所措,因為那是一個男人的世界,于是她們只能結結巴巴地去說。另外,若是女人愿意按照男性的方式去推理和表達自己,她便會一心想窒息她本來就有理由不相信的獨特性;她和女學生一樣也容易變得謹慎和迂腐;于是她會去模仿男性的嚴密和氣魄。她可以變成優秀的理論家,可以取得名副其實的能力;但她將不得不放棄她身上的任何一種 ‘與眾不同’的東西。”[5]隨后,西蘇也在其女性主義論文《美杜莎的笑聲》中,強調了女性寫作是一種女人獨有的飛翔的姿態。

他者的境遇促使女性去關注自己的內心世界,促使女性從事文學創作以發出自己的吶喊。然而也正由于他者的境遇,如幾千年來女性的全部命運一樣,女性寫作也是在極其艱難的嘗試與跋涉中去努力完成的。男性作家能夠很熟練地運用他們自己構建起來的這種語言體系去表達他們在超越性的生存實踐中所凝聚的思想,從而得以完成一部偉大的文學作品。而女性卻必須首先要努力突破男性主宰聲音的捆綁才能開始表述自己,她們在男性語言中苦苦掙扎、突破,努力尋找能夠描寫自己內心世界的一切語匯;她們被困在封閉的世界中,無法具有超越性的生存實踐來肯定自己、觀察社會。因而她們只能被鎖在那個小小的內心世界中,反復端詳著那里的每一個角落,因此難以擁有男性在確立以自我為主體的基礎上去觀察世界的那種廣闊視野,而難以創作出如《卡拉馬佐夫兄弟》《審判》《老人與海》或《尤利西斯》這樣的關于世界、關于人的處境的偉大作品。在俄國經典文學的大森林里,從普希金到托爾斯泰,再到現當代文學中的帕斯捷爾納克和索爾仁尼琴,這些男性作家常常把一號女主人公置于其他主人公尤其是男主人公的思想關照與考量之中,使對女性人物形象的刻畫居于作品的核心。正是強烈的比照藝術,凸顯了俄國經典文學經久不衰的深邃的思想意義和藝術價值,使文學文本中的“她世界”成為作家們對人的存在境遇所寫的最佳注釋。[6]

他者境遇促使女性以寫作發出自己的聲音,而男性話語權力的籠罩又捆綁住了她們的喉嚨。女性作家始終被捆綁在他者的境遇下從事寫作,她們的思想、她們的呼喊也都是在不斷掙扎與反抗下所發出的嘶啞而微弱的聲音。因此,帶有先天偏見的男性評論家便可輕蔑地拿出女性在關注宏觀問題上的局限性來批評女性寫作,從而再一次確認自己作為男性的優越的主體地位。而女性寫作的出路在何方?是否如伍爾夫所設想的以一種雌雄同體的姿態去從事寫作,又或是努力去表述游離于男性話語之外的那片荒地?這個問題又回到了改變女性命運的唯一問題之上——他者命運。女性沒有改變他者命運,沒能走出封閉的家庭,沒能擁有經濟上的獨立,沒能具有超越性意義的生命實踐,沒能確立自己的主體地位,那么,她所從事的女性寫作終將是被困在他者泥沼中所發出的那一聲聲微弱而嘶啞的呼喊。

二 現代女性意識的文學發動與兩種革命

在人類成長史上,長期的性別壓制迫使女性退化為從屬者、失語者和隱匿者;進入19世紀后,不少女性作家迅速崛起。前維多利亞時代的女作家簡·奧斯汀(Jane Austen, 1775—1817)和維多利亞時代的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ё, 1816—1855)均是女性平權的啟蒙者與先行者,對應社會革命中的英國式溫良與法國式狂暴,其代表性小說《傲慢與偏見》 《簡·愛》分別以“優雅—適度”“粗野—叛逆”的女性形象展現對兩性平等的基本態度與具體訴求。兩部文學經典還不同程度地揭示了在謀取性別解放中常常迷失于虛妄的性別對抗或男女同質化的悖反現象。

對于英國來說,維多利亞時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因為它開啟了“日不落帝國”的傳奇;同時,它又是一個“不名譽”的時代,尤其是對現代女性來說,它簡直可以說是“極其糟糕”的存在——前不見斯與后不見斯。這種“糟糕”的經典案例便是英國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及其代表小說《簡·愛》的面世遭際。小說《簡·愛》初版時轟動倫敦,卻被當時的英國主流社會斥為“不良書籍”“不道德”,遭到許多惡意攻擊和長期詆毀。這些基于維多利亞時代傳統社會偏見的惡評打壓,譴責其“粗俗”“邪惡”甚至“淫穢”,非議其“有傷風化”“有損女德”,其實質是恐懼女性覺醒和固守性別偏見。夏洛蒂原非主動反叛習俗的急先鋒,只不過在特殊的成長環境下,她的詩人天性不僅沒有泯滅,反而滋養出那個時代在女性身上十分扎眼的自我意識。作為女性覺醒的圣經與志同道合的宣言,《簡·愛》以“逾矩”寫作的方式打開了女性自尊、自強、自立的通道,卻依然裹足于家庭和愛情的藩籬。

維多利亞時代“前拉斐爾派”的主要成員克里絲蒂娜·羅塞蒂(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 1830—1894),是英國文學史上最有才華的女詩人之一,又是一位頗具傳奇色彩與神秘氣息的精神詩人,但在中國長期以來不為人們所注意。克里絲蒂娜以17世紀的精神詩人喬治·赫伯特為師,又融入了前拉斐爾派唯美、憂郁與細膩的藝術風格,因此,她的詩作具有雙重張力:宗教虔信下的愛情企盼與清寒自制里的熱切奔放。哀婉的詩情,難消愛的溫熱;貌似平靜的吟詠中,涌動著情感的激流。這種看似矛盾其實又統一的詩意境界才是她真實的精神與藝術風貌。克里絲蒂娜一生為宗教所困,詩作中的憂傷情調確切無疑地根源于她的宗教情感,使她的詩像戴著鐐銬跳舞般搖搖晃晃;而她優秀的詩作,生命的熱忱卻能夠沖決宗教的圍困。

著名作家薩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 1811—1863)的代表小說《名利場》塑造了不同于維多利亞時代傳統婦女的女性形象利蓓加,她以活力四射的獨特魅力佇立于世界文學長廊,又因不符合男權社會對理想女性的要求而被定性為“女野心家”。薩克雷對利蓓加的批判,是出于維護父權社會性別秩序和階級秩序的目的,履行現實主義小說家的道德規訓職責;同時,他對利蓓加的性別魅力和人性活力也流露出喜愛和欣賞之情。與“女性化”的家庭天使愛米麗亞相比,利蓓加身上閃現出的“雙性氣質”魅力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西方女性主義者追求的理想人格特質。利蓓加的悲劇說明,在男權意識長久與深遠的控制之下,女性的自我解放之路困難重重。在現代社會中,“雙性氣質”理想面臨諸多困境,有許多需要解決的難點。

世界文學經典《雙城記》是狄更斯(Charles John Huffam Dickens, 1812—1870)晚年創作的代表作,它聚焦于法國大革命前數年以及大革命期間處于社會危機、人心動蕩的巴黎和倫敦兩座城市。小說細膩展示了多種女性的性格、命運與現實遭際,全景式呈現了那個時代的社會道德對女性的規訓與無視,其中的露西與德法日太太成為女性群像中代表至善與極惡的兩端。相較于同時期法國作家雨果、司湯達等作品中的女性,《雙城記》中的女性帶有維多利亞時代婦女觀的鮮明特征。我們可以從女性主義視域細讀文本,以現象學還原的精神追溯人物原型、解剖社會偏見,探討露西和德法日太太兩位女性人物形象建構過程中的作家成見與時代局限,進而發現完美露西的虛幻與窮兇德法日太太的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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