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性的天空:女性主義視域中的文學經典詮釋
- 傅守祥
- 3115字
- 2025-04-28 12:40:00
緒論 女性天空的高低與文學批評的拓展
著名作家蕭紅在其人生后期曾說過一句名言:“女性的天空是低的……”[1]這句話應該是作家聶紺弩回憶蕭紅曾經講過的一句話,并未出現在她的作品中,在蕭紅的傳記里可以找到。1938年,被戰爭困在西安的聶紺弩打算前往延安,臨行前的一晚,他在西北路上碰見蕭紅,兩人在馬路上來回地走,隨意交談。那晚蕭紅穿著醬色的舊棉襖,外披著黑色小外套,氈帽歪在一邊,夜風吹動著她帽外的長發。聶紺弩發現,和蕭軍的最終分手顯然令蕭紅的心情極不寧靜,她話說得很多,但說話的神情是心不在焉的,臉色更是白得跟當晚的月色一樣。十年后,聶紺弩回憶起那一夜的蕭紅,他仍清楚地記得,蕭紅近似喃喃自語的話中有這么一段:“你知道嗎?我是個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討厭呵,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不錯,我要飛,但同時覺得……我會掉下來。”[2]或許是因為對這番話印象深刻,啟行的時候,聶紺弩在人群中對著蕭紅做出了飛的姿態,又用手指著天空,那一刻,他相信自己看到了蕭紅會心的微笑。[3]
一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即便是被認定為“男性自大狂”的英國作家D. H.勞倫斯(David Herbert Lawrence, 1885—1930)也認為“男人和女人的關系是貫穿一生的旅行”[4],但是,在人類成長史上,長期的性別壓制迫使女性退化為從屬者、失語者和隱匿者。長久以來,女性自身及其生活都在男性“異樣”目光的注視下,也“單一化”地存在于男性作家筆下,男性“包辦”了關于女性的“解釋”與“注釋”。因此,現代作家蕭紅曾經發出悲嘆“女性的天空是低的”。[5]但是,自從進入19世紀,女性作家從幕后走向前臺進而堅強崛起,主動書寫女性自身及其真實境遇,多維度呈現女性所感所思所愛所行,細膩描繪現代女性的自尊自愛自立自強,在對女性的切身關切中引領其在現實生活中改善生存環境、掌控人生方向。隨著20世紀以來的女性覺醒,女性主義文學批評勃發,女性終于也可以“自己為自己做‘解’和 ‘注’”[6]。所以,近兩百年的文學創作和批評,撥亂反正、引領風氣,確實為女性生存、女性體驗、女性聲音打開了一扇窗、一扇門,甚至建造了一座“自己的房子”,以各種形式拓展了“女性的天空”。
毋庸諱言,在社會生活中,男性往往帶著偏見去思考女性問題,即使是對女性的保護行為,實則也是通過隱形意識的灌輸來制造控制與被控制的權力關系,使女性將傳統觀念內化為自己的行為與思想。而在文學作品中,女性作為由男性“用筆創造出來的”創造物,也仍然“被監禁在筆桿之中”。因此,男性作家筆下的女性形象往往是被塑造的女性鏡像、被物化的女性存在、被壓抑的女性身份。她們或者落入傳統男性刻畫女性的窠臼之中,套入“天使與怪物”的模子被造出;或者被簡化為男性物欲關注的一具肉體;或者被“去性別化”,消滅女性特質。而她們在小說中的命運往往是受人擺弄,為男性父權做陪襯:在性愛關系中女性是性欲施加的對象,是無法獲得愛的無愛女性。更進一步說,被禁錮在文本中的女性無法發聲為自我辯白,言語的機會被轉移到男性身上,女性被刻寫、被代表、被劃分為附屬的“他者”,女性的“她”性別似乎要消失于歷史。
二 女性議題與仰望天空的女人
西方的女性議題自20世紀20年代提出以來,已經走過了較為成熟的路徑。中國在20世紀80年代也展開了對女性的研究:從“反抗式閱讀”入手,中國學者先是追溯歷史,尋找女性的傳統,建構女性的脈絡;隨后,在文學作品中、在現實生活中進行對女性的發現與對人的發現;最后,則通過顛覆式的閱讀,即對文學文本的重讀與拆解,來重新梳理女性的身份。
伴隨著伍爾夫、波伏娃、杜拉斯等擁有積極女性意識的作家作品被翻譯過來,中國的女性寫作便逐漸形成了自覺的女性意識。英國女作家維吉尼亞·伍爾夫(Adeline Virginia Woolf, 1882—1941)曾經說,女性只有首先承認了自己性別的局限,才能去追求那個至善至美的境界。性別的局限是客觀存在的,但也恰恰因為女性生活的相對狹窄,她們才可能更從容地審視自我、審視人生,進而對人性做出獨到的探究。性別顯然決定了女性的視角、女性的直覺、女性的感知能力,以及她們站在女性立場上所完成的對人性的關懷與認知。這促使她們的作品因此而更具善意,更有同情心,甚至更趨純粹與完美。她們的心思對準人性的本質,性別可能造就了女性的局限,但又何嘗不是女性的優勢。
眾所周知,現代社會表現出來的所謂男女平等實際上僅僅是一種幻象。女性看似受到極大鼓勵進入社會工作,擁有獨立的經濟來源,但這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刺激消費、促進經濟增長的目的。當前,關于女性的一切看似已經被“研究透了”,但事實并非如此。一方面,女性追求平等這一議題從來沒有被真正重視、沒有形成共識,單看女權主義者們為此不斷奔走呼喊,便可知“男女平等”還沒有成為“稀松平常的現實”。因此,這一話題仍不斷被重提,仍不斷有研究者投入對女性歷史發展、生存境況的探究;另一方面,近幾年席卷全球的“Me Too”運動也掀起了新一輪女性要求“平權”的熱潮。在此前提下對女性問題進行研究就是一種對“更好的解決辦法”的探索。現代社會中的女性解放與自由之路坎坷,唯賴“不欲—勿施”式的換位思考與深度尊重,以及公平正義的法制規范與才情差異的性別共識,三者綜合施治方有和諧之效。
三 文學經典中的詩性正義與女性體驗
文學即人學。文學經典是將精神存在、人生智慧、思想場域、人性細節、藝術呈現等相對完美地凝合在一起的民族語言的綜合體,是特定時代、特定人群、特定地域的文化記憶、共識性體驗與延展性想象,是作家、批評家與讀者長期磨合的共同創造。其智慧光芒穿透歷史,思想價值歷久彌新,藝術想象跨越時空,語言延展民族獨創。文學經典包羅萬象、洞幽燭微,堅持給人留存希望、帶來人性的溫暖、品察生命的本真。在展示人性的微妙上,文學無疑比任何教義和信條都更偉大。文學經典能夠培育人們想象他者與去除偏見的能力,培育人們同情他人與公正判斷的能力,并將最終鍛造一種充滿人性的公共判斷的新標準和這個時代亟須的詩性正義。
閱讀經典、領會經典和活用經典,無疑會“敏銳”我們的感覺、“豐富”我們的體驗、“延長”我們的生命。本書從女性主義視域出發,精選19世紀以來的若干中外文學經典詳加分析,基于換位思考和回歸常識的立場,試圖超越“兩個瑪麗亞”的二元對立式偏見和男權中心主義的傲慢,以“美學的歷史的”尺度重新詮釋這些經典名作。女性的天空,舊時確實是低的;仰望天空的女人,心里惦記著自由飛翔。作為正義和正義之上的存在,仰望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令,一直是人類的不懈追求。正視、關注、化解女性作為人類群體的“另一半”依舊面臨強大的性別歧視與壓迫,是人類智慧與文明程度切實提高的標志。
本書以價值觀的調整和方法論的更新為前提,細分三章:第一章“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禁錮與文學活力”,選取文學經典《簡·愛》《傲慢與偏見》、克里斯蒂娜·羅塞蒂的詩、《名利場》中的利蓓加、《雙城記》中的對立女性等作為分析對象;第二章“自由女神的愛欲迷障與知性優雅的人間困頓”,選取文學經典《嘉爾曼》《包法利夫人》《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穿普拉達的女王》以及“反烏托邦三部曲”中的女性等作為分析對象;第三章“跨文化裂變的女性創傷與跨媒介流傳的女性體驗”,選取加華作家張翎的小說、美華小說《金陵十三釵》《南京安魂曲》、迪斯尼系列電影《花木蘭》、跨界文本《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跨媒介文本《金鎖記》等作為分析對象。
[1]凌云嵐:《女性的天空》,《十月》2006年第2期。
[2]凌云嵐:《女性的天空》,《十月》2006年第2期。
[3]凌云嵐:《女性的天空》,《十月》2006年第2期。
[4]凌云嵐:《女性的天空》,《十月》2006年第2期。
[5]凌云嵐:《女性的天空》,《十月》2006年第2期。
[6]凌云嵐:《女性的天空》,《十月》2006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