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近現代報人小說與報刊新聞的互文性
- 康鑫
- 7326字
- 2025-04-27 17:26:27
緒論
中國近代報刊自誕生以來,就和小說有密切的關系。最初小說僅為增加刊物的趣味性而出現,之后隨著“小說革命”開始注重小說的“群治”作用,報人小說以更為獨立的姿態成長起來。20世紀20年代,報人小說從報刊的附屬物,一躍成為報刊主打內容,是報刊用以吸引讀者,獲取收益的重要手段。更重要的是,報人、報人小說與職業作家的形成有極為密切的關系。中國職業作家的出現過程即可大體描述為:第一步報人群形成,第二步報人小說家的出現,第三步職業作家的誕生。這里的“報人”是指近代中國第一批通過辦報紙獲得固定收入的職業者,比如王韜、陳景韓等。1840—1894年間,有報刊從業經歷并翻譯或創作小說的文人在晚清社會變遷的歷史情境中成為中國現代報人小說家成長的最初鏈環。這批最早棲身報業并從事小說創作的文人,在新的生存處境中自我的身份轉變也呈現出不同于中國傳統文人的文化意義?!皥笕诵≌f家”是指19世紀90年代中葉以后,通過文藝小報登上文壇的小說家,如李伯元、韓邦慶、孫玉聲等。隨著報刊小說稿酬制度的建立與完善,小說作者能夠依靠稿費作為其固定的經濟收入,得以安身立命,于是便有了“職業小說家”。20世紀20年代是中國報人小說進入全面成熟的商業化時代。當時上海報業最暢銷的《申報》《新聞報》《時報》三大報紙副刊的主編嚴獨鶴、周瘦鵑、包天笑都既是報刊編輯又從事小說創作。這群文人大多以服務新聞媒體為職業,以寫作為安身立命的主要方式。由于依附于新興的報刊媒介和日益成熟的商業市場,報人小說展現出不同于以往的創作機制和傳播路徑。
首先,報人小說與單行本小說最大的不同在于,前者可以更多地通過圍繞在文本周圍的因素,即副文本,來貫徹編輯的意圖。副文本指圍繞在作品文本周圍的元素:標題、副標題、序、跋、題詞、插圖、圖畫、封面。這一均質的整體決定讀者的閱讀方式。編輯出于自身的審美趣味,根據讀者市場的反饋進行媒體策劃,通過對文學信息的選擇、組合、改寫,引導小說的發展趨向。同時,作者與讀者的趣味又影響著媒體的傳播策略。作者、讀者、編者在三邊互動中構成一個獨特的審美場域,因而報人小說在某種意義上成為與讀者最為靠近的一種文學形式。報人小說隨寫隨刊,讀者即時消費的特殊生產流程使它具有與一般意義上的文學經典相悖的特點,卻保證了它與讀者形成良好互動。報人小說作為依托于媒體、貼合市民大眾閱讀口味的文學樣式擁有數量龐大的讀者群體,在近現代文壇形成了哀情潮、武俠潮、社會言情潮等文學風潮。作為弄潮兒的報人小說家更是以經典小說造就了無數“小說迷”。單個的讀者只能是創作后的評論者,而群體意義上的讀者卻是影響小說發展的重要攝動力之一,可以說,當時報人的創作是在讀者反饋意見的制約下進行的,近代報業在養成職業小說家的同時,也培養了與近代傳媒相適應的讀者。讀者時??梢栽谂c報人的交流中對小說發表意見,參與小說的生產和傳播過程。20世紀20年代的代表性報人小說家包天笑的經典小說《人間地獄》的兩次續寫就體現出在報刊市場成熟之后的媒介環境中,讀者與作者互動機制下小說“隨刊隨寫”的傳播特點。20世紀30年代張恨水的代表作《啼笑因緣》之“《新聞報》版”與“《世界日報》版”兩個不同版本在傳播過程中產生的語言權力與文學場域各方力量的制衡關系同樣是讀者“閱讀共同體”形成的典型案例。長期對報刊的閱讀也在漸漸改變著讀者的小說觀念和閱讀習慣,在潛移默化中發揮著小說的“群治”功能。其次,報人小說所具有的類型化一直被視為其缺乏創造力的表現,但類型化是在與讀者長期閱讀互動中形成的,它是讀者作為文本的有機因素參與再創造的結果,也是文本獲得讀者接受的重要原因。另外,報人小說在獲得讀者追捧的同時,也經受了新文學倡導者的全力討伐。新文學對報人小說的批判,經歷了從“新”“舊”二元對立模式的建立,到以“為消閑”還是“為人生”作為劃分標準,到用階級站隊的形式來區分敵我,這一不斷強化雙方對峙的過程。而報人小說在理論論爭處于弱勢的情境下,卻始終保持著讀者接受上的強勢。正是這種被研究界忽視的讀者接受優勢顯示了報人小說強大的文化構筑力。與一般社會階級間權力關系不同的是,“語言權力”的實現不能靠強勢的一方宣布即能成立,它必將在文本通過傳播媒介進入閱讀視野,歷經讀者的接受活動之后才能實現。因此,讀者接受便成為實現“語言權力”的重要因素。新文學倡導者與報人都選擇了小說這種傳播廣泛的文學體式,都以報紙雜志為依托,前者以宣傳啟蒙理想為目的,后者從追求商業利益出發,都不超出“功利”二字。在這里我們不妨把“功利”看作對“語言權力”最大化的實現和追求,具體的表現則是對讀者群的爭奪,對讀者接受的高度關注。不過,在這個共同的前提下,兩者對讀者大眾所持態度卻又不同。如果我們不只聚焦于文本,還能努力尋求文本與讀者接受語境間形成的互相牽動、互相交織的關系,便會發現并非每一個文本都只呈現出某種單一指向的“意義”。我們理應對報人小說表意層面之下的運作機制有更多的認識。
與此同時,隨著近代報業的興起,報人知識分子成為社會轉型期極具文化影響力和文化輻射力的群體。由于掌握輿論工具,報人無疑成為占據時代變革最前沿的一個新興職業。他們在現代報刊所建構的言論空間中,通過獨特的話語形式對社會變革產生了深遠影響。而報人小說是報人知識分子所獨有的話語形式。此一時期的報人小說以現代傳播媒介為依托而存在,因此具有鮮明的媒體特征。報人作家依靠市場安身立命的生存方式,他們的職業意識、職業身份,報人小說的創作方式、創作資源、敘事模式、傳播路徑都意味著報人小說與報刊新聞之間具有必然的互文性特征。魯迅先生曾在《〈某報剪注〉按語》中稱:“我到上海后,所驚異的事物之一是新聞記事的章回小說化。無論怎樣的慘事,都要說得有趣——海式的有趣?!?a id="w1">[1]報人作家在創作時大量引新聞入小說,報人小說在歷史真實與故事虛構之間完成了對民族國家的文學想象。另外,具有報人與作家雙重身份的報人知識分子,通過新聞與小說兩種傳播方式完成了自己的文化使命。此外,報人小說傳承了中國小說史傳傳統與現代新聞傳播的文化資源,而真實性是兩種文化資源的共性,由此,現實主義成為報人小說重要的文體特征之一。
目前,學術界關于中國近現代報人以及報人小說的研究成果雖然很多,研究范圍也很廣,但很多是著眼于報人作家的創作歷程、創作思想、報人作家的職業化、報人小說的商業化等角度,真正從報人小說與報刊新聞互文性的視角進行研究的成果很少。近代以來,作為報人與作家雙重身份的報人知識分子在社會轉型期具有怎樣的文化心態,在新聞真實與小說虛構之間報人小說的生產機制是怎樣的?這些問題都是亟須回答的。因此,中國近現代報人小說與報刊新聞之間的關系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
互文性視角是對報人小說研究拓展的可行性路徑。晚清民國時期,許多出身報人的小說家以自己博聞廣見的職業優勢,將社會新聞事件為創作靈感,引逸聞入小說,并借此發表對社會現象的個人見解。陳平原認為:“倘若直錄的是凡人瑣事,那既不能補史,也不能引起讀者的興趣;必須是名人軼聞的實錄,才兼有觀賞與補史的雙重功用。‘因為有影事在后面,所以讀起來有趣一點’——讀者這一特殊欣賞趣味,誘使新小說家大量引軼聞入小說?!?a id="w2">[2]鑒于報人小說家創作過程的特殊性及其在中國近現代文學史上的價值,筆者認為,對報人小說家未竟問題的研究以文獻整理為基礎,以跨學科研究為方向,以互文性理論為方法的研究思路具有可行性。
還原歷史現場是深入這一問題的基礎。從閱讀近現代報人小說初刊的報刊出發,收集、整理小說在報刊連載過程中刊登的新聞報道、文學廣告、新聞圖片等文獻資料入手。在梳理文獻脈絡的基礎上,編制報人小說文本與報刊新聞資料的內容對照表格、報人小說文本與副文本的內容對照表格,進而對報人小說與報刊新聞之間的互文手法進行分類、統計。由于報人小說家的特殊身份,采用新聞傳播學與文學的交叉研究,探尋新聞傳播機制與文學生成的歷史契合點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參照結構主義與后結構主義提出的互文性理論,借鑒理論資源與深化本土經驗的開掘相結合。通過互文性視角,本書對報人小說家的研究從三個方面進行。第一,報人小說文本與報刊新聞之間的互文性。報人小說文本、副文本(報刊圖片、報刊廣告等)是重要的研究對象之一。作為新聞的補白角色,報人小說家把新聞里不能言說的內容通過小說的形式表現出來,使小說成為讀者另一種認識現實的渠道。第二,報人小說家作為報人與作家雙重身份的主體間的互文性。報人作家占據新聞傳播媒介,通過新聞與小說兩種文化傳播方式完成了自我的文化使命和歷史使命。第三,報人小說生成的文學傳統與報刊新聞傳播文化之間的互文性。從晚清民國時期的媒介環境中,分析報人小說生成的歷史合力。從而揭示報刊新聞促使傳統小說逐漸向現代小說方向前行的生產機制。
晚清民國時期,為滿足廣大市民階層的消費需求,以消遣、娛樂為辦刊宗旨的通俗報刊大量涌現。據不完全統計,“鴛鴦蝴蝶派”刊物僅在上海就有180余種之多。1897年,上?!蹲至譁麍蟆吩鲈O我國第一張報紙副刊《消閑報》,日出一張,隨報贈送。此后,許多報紙紛紛騰出版面增設文藝副刊。大量報紙副刊的出現,促生了數量豐富的長篇連載小說。為滿足閱讀市場需求,培養專門的小說創作人才,1923年11月,以教授小說文學,造就小說人才為宗旨的上海小說專修學校成立,由張舍我任校長,周瘦鵑、包天笑、嚴獨鶴、畢倚紅等通俗小說家為教員。學校每五個月招收一期學員,考試成績合格者頒發畢業證書。由于不同報刊對自身的定位差異,因此針對不同的讀者群,報刊在版面設置上開始向精細化方向發展。報刊這種以獲取讀者群的定向傳播策略直接影響了通俗文學類型化的塑形。早期報刊如《申報》辟有專門刊登來稿詩文的欄目。這些詩文大多是文人吹捧妓女女優的“花稿”“花榜”等消遣文字,以適應有閑文人和商賈的娛樂消遣需求,這就是報紙副刊的雛形。而晚清出現的大量以描寫優伶、妓女為題材的狹邪小說無不與“花稿”“花榜”的繁盛有密切關系。李伯元《海天鴻雪記》的創作緣由與《游戲報》副刊“花榜”專欄停刊有直接關系。為滿足讀者對此專欄強烈的閱讀需求,作者才轉而創作類似題材的小說。1916—1918年間,上?!稌r事新報》開辟專欄發起“黑幕大懸賞”,以揭露社會各界的丑惡現象為目的,征集“黑幕書”。專欄設置之初,報刊編輯對“黑幕書”這類在新聞真實與小說虛構之間的征文雖沒有明確的文體規定,但它實質上已經帶有明顯的紀實文學的痕跡。同時,這類征文也直接影響了當時的黑幕小說創作。例如朱瘦菊的黑幕小說《歇浦潮》中的很多情節即與“黑幕書”中的內容相互呼應。在晚清民初的黑幕小說中此類例子不勝枚舉。
受制于報紙篇幅,報刊小說與單行本小說在故事結構局部、情節安排上的創作要求完全不同。王韜現存的三部傳奇小說《遁窟讕言》《淞隱漫錄》《淞濱瑣話》依托“畫報”傳播呈現的歷史面貌。采用此種方式傳播后,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小說版面上圖與文的比例,進一步增強了小說的可讀性。同時,《淞隱漫錄》因為“畫報”的傳播方式而具有了“圖說”的性質。雖然在這之前“繡像”的小說傳播方式已有相當影響,但《淞隱漫錄》采用每篇一圖的方式發行仍有特殊的意義。另外,陳景韓主編《新新小說》兼任《時報》主編時,兩家報紙雖未明設“短篇小說專欄”,但實際上,《新新小說》“俠客談”欄目下刊登的系列短篇小說,與《時報》周日刊登短篇小說的編輯慣例一樣,本質上已具備了短篇小說專欄的性質。
報刊小說不僅要求作家著眼整個故事大局,而且為了吸引讀者“眼球”,要求作家必須保證每次推出故事單元要有趣味。由于這種特殊的創作方式也導致報刊小說的一些先天性缺陷。特別是長篇小說,“一部小說數十回,其全體結構,首尾相應,煞費苦心,故前此作者,往往幾經易稿,始得一稱意之作。今依報章體例,月出一回,無從顛倒損益,艱于出色”。[3]面對每天大量出刊的報紙雜志,依靠稿酬賺取生活的作家成了應付現代傳媒的“文字機器”。張恨水曾回憶自己“忙的苦惱”:“在民國十九年至二十年間,這是我寫作最忙的一個時期?!敃r,我給《世界日報》寫完《金粉世家》,給晚報寫《斯人記》,給世界書局寫《滿江紅》和《別有天地》,給沈陽《新民報》寫《黃金時代》,整理《金粉世家》舊稿,分給沈陽東三省《民報》轉載。而朋友們的約稿,還是接踵不斷,又把《黃金時代》改名為《似水流年》,讓《施行雜志》轉載。我的慈母非常的心疼我,她老人家說我成了文字機器,應當減少工作。殊不知這已得罪了許多人,約不著我寫的稿的‘南方小報’,罵得我一佛出世,二佛涅槃?!?a id="w4">[4]在市場運作機制下,讀者成了主導文化市場走向的一只“無形的手”。為了獲得讀者群的認同,報人小說比個人化的創作更熟知、契合大眾的審美趣味和道德標準。
民初以后,文學報刊逐漸擁有了一批固定的撰稿人,在欄目設置上變得更加豐富,極大地增加了報紙的娛樂色彩。“那時報上的新聞受到極大的鉗制,許多新聞是無中生有、诪張為幻,而副刊有時倒是可能替老百姓說幾句話,喊叫喊叫,尤其是小說,有人物,有內幕,往往能從中推出不少政局內幕來。有時上層人物干了什么見不得人的事,社會上傳遍了,可是從不見諸新聞。而小說卻能影影綽綽地把這些人和事都透露出來,使人一看便心領神會。于是小說便成了野史,所謂此種之人,呼之欲出,讀者帶勁,細按起來更是其味無窮。”[5]蔣其章在《昕夕閑談小序》中,闡述了小說受讀者歡迎的原因,一是,娛樂讀者耳目;二是,使不關心世事者借以了解大概。此外,從報人作家對報刊定位及其報刊編輯思想亦可窺見其基本的文學立場。1906年進入上?!稌r報》擔任編輯的包天笑將該報內容定位為:“其實是小新聞,就是所謂花邊新聞中的有趣味的,誨淫誨盜之事均不錄。”[6]包天笑成名作《上海春秋》描繪了上海的社會風俗畫卷,書中所寫的社會黑幕以及名人逸事也多來自當時的社會新聞、社會事件。張恨水成名作《啼笑因緣》的故事原型也來自真實的社會新聞,取材于當時一位田旅長強劫唱大鼓的良家姑娘高翠蘭的社會新聞。顧頡剛就認為張恨水《啼笑因緣》反映了當時軍閥統治時期的社會現狀,將其作為“雜史”來讀。[7]上?!肮聧u”時期秦瘦鷗的小說《秋海棠》深受張恨水《啼笑因緣》影響?!肚锖L摹芬员毖筌婇y統治為背景,描寫伶人秋海棠與軍閥的小老婆——女學生羅湘綺之間的愛情悲劇。這部小說在取材和情節安排上均根據上?!渡陥蟆贰缎侣剤蟆吩敿殘蟮肋^的轟動一時的軍閥姨太太與戲子偷情遭殺的社會新聞。小說的故事原型是上海新舞臺的兩名年輕京劇藝人——劉漢臣與高玉奎到天津演戲,得與天津的直隸督辦褚玉璞的姨太太結識,發生戀情。山東土匪出身的褚玉璞,隨張宗昌投靠奉系,組成直魯聯軍,占據天津,成為一方土皇帝。他得悉此事時,劉、高二人已轉赴北京,褚隨即派人將二人抓回天津。戲班托人轉請奉系首領張學良講情,褚置之不理,于1927年1月18日將二人槍決。事發后,轟動天津。上?!渡陥蟆贰缎侣剤蟆肪鶊蟮懒耸录饶?。當時身在上海的秦瘦鷗也深受震動,遂有意以此事為原型創作小說。1941年1月6日,秦瘦鷗綜合京劇藝人的生涯,首次將這個故事改編為小說,連載于《申報》副刊《春秋》上,至1942年2月13日結束,共332回。1942年7月,上海金城公司推出小說單行本,出版后遂成為“孤島”時期的暢銷書,軍閥姨太太與戲子偷情遭殺的舊逸聞,在十五年之后依然在大眾讀者中引起了轟動。劉云若擔任《北洋畫報》編輯期間創作的小說《換巢鸞鳳》中的男主人公的原型是20年代出名的畫家蕭松人。《北洋畫報》曾刊載介紹蕭松人在天津辦畫展的情況并配有一張畫家本人著奇裝異服的照片。這張照片在《換巢鸞鳳》中反復出現,成為小說的重要意象,直接推動了小說情節的發展。晚清民國時期,大量報人小說取材于新聞事件,報人小說家在文學世界中以寫真姿態投射出風云變幻的時代信息。由此可見,大眾媒介不僅在技術和形式上深刻地影響了報人小說的傳播方式、傳播速度、傳播范圍,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其文學的精神及內蘊,使報人小說呈現出鮮明的媒介化特征。
報人與作家的雙重身份不僅對報人小說家的作品本身產生了影響,更重要的是雙重主體間的相互濡染直接影響了這些報人知識分子的文化心態和創作道路的走向。作家自身文化素養的復雜性,決定了他們在文化選擇中具有多種延伸的可能。近現代中國社會經歷著由傳統向現代的過渡和嬗變,其中傳統教育模式逐步瓦解和現代教育體系建立是一個重要的方面。新文學家通常擁有留學背景和新式教育背景,他們的社會身份常常是學者、大學教授,具有鮮明的精英文化心態。而像張恨水這樣一批報人作家自幼接受古典傳統文化的浸染,在職業道路上多是報人、文人,他們的生活環境和人生境遇決定了他們觀察世界、描摹生活的角度、方式、立場的獨異性。
通過上文粗略分析,可以顯見的是從互文性視角研究晚清民國時期的報人小說與報刊新聞之間的關系具有諸多方面的價值和意義。首先,從互文性視角出發有利于在學術思想上,跳出通俗文學研究中的“雅”“俗”二元對立模式、“現代性”模式的局限,回歸歷史現場,重新發掘文學生成的歷史語境以及語境對文學的影響。通過還原歷史語境,中國近現代報人小說的發生能得到有效的描述和說明。其次,從互文性視角出發,報人小說類型化的文學生產機制能得到深入分析。不同報刊在尋求市場發展的過程中逐漸明確了定向傳播對象,由此分化出不同的讀者圈,這直接影響了紛繁多樣的中國近現代通俗小說的類型。最后,從互文性視角出發,報人小說的媒體性這一現代性特征將得到深入闡釋。通過對報人小說文本、副文本與報刊新聞、新聞傳播文化、中國文學傳統等多重對話層面的分析,可以建構起對報人小說的整體性認識。
[1] 魯迅:《集外集拾遺補編〈某報剪注〉按語》,載《魯迅全集》第8卷,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03頁。
[2] 陳平原:《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第一卷,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版,第253頁。
[3] 《新小說第一號》,《新民叢報》1902年第20號。
[4] 張恨水:《寫作生涯回憶》,北岳文藝出版社1993年版,第53頁。
[5] 左笑鴻:《是野史》,載張恨水《春明外史》,群眾出版社1997年版,第2頁。
[6] 包天笑:《釧影樓回憶錄續編》,香港大華出版社1973年版,第46頁。
[7] 顧頡剛:《中國史學入門》,北京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