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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日本政治思想史的中國課題——研究方法的視角

對日本政治思想史特征與課題的概述遠非本節所能完成的任務,此處只想初步涉及對以下問題的粗淺討論:第一,在方法論的意義上,中國學界到底可以從丸山的“近代主義”及日本學界的相關討論中借鑒什么?第二,基于日本政治思想的特點,關注哪些課題可能是有“生產性”的(尤其是對中國的日本研究而言)?第三,在思想史研究領域,“非西方”可以意味著什么?

一 對“近代主義”及其討論的借鑒

目前,戰后日本政治思想史的研究狀況已經進入中國學界的視線,對丸山真男等學者的思想也出現了有意識的討論和借鑒。例如,孫歌教授指出了丸山的思考對于文學的位置和政治的認識論等問題的啟發性。[63]區建英教授論及了丸山的研究對于思考福澤諭吉與近代化/現代化問題的價值。[64]葛兆光教授認為,戰后日本學界對丸山的批評可以提示中國政治思想史研究思考“誰的思想史、為誰寫的思想史”等問題。[65]這些研究都提到了丸山的方法,并從各自的視角出發主張了丸山方法中很精髓的部分(如基于主體性的思考形成自身問題意識)。但與此同時,目前學界對于丸山是不是“近代主義者”的討論還不充分。“近代主義者”這一評價多被當作討論的前提,日本學界對丸山評價多樣這一現象本身所體現的問題也尚未得到足夠的關注。因此,唐利國“超越‘近代主義’對‘日本主義’的圖式”[66]的提法和唐永亮“丸山的近代觀是較辯證的”[67]的分析都是很有價值的。不過,二位學者主要關注的是丸山問題意識的連續性,而沒有對丸山的方法展開討論。

在方法論方面,孫歌教授和區建英教授都提示并實踐了一些重要的思考方向。例如,孫歌教授指出,丸山政治思想史與其說是“史”,不如說是政治學的一種表現方式。丸山指出了日本知識界在認識論方面的問題,而“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后來丸山本人受到的批判中,有一部分恰恰是這種種認識論的‘樣本’”[68]。關于丸山的“近代主義”,孫歌教授講到,美國學者科施曼認為丸山等知識分子的傾向是日本內部發生的自我批判性機能,而不是出于對西方的艷羨;但丸山承認在自己的思想里存在著歐洲文化的抽象化。不過,孫歌教授并未就此點展開(“由于這個問題無法抽象地討論,在此從略”)。[69]

需要指出的是,丸山的方法恰恰是認識丸山乃至整個日本思想史研究、從而思考中國相關研究應如何借鑒的關鍵點之一。因為這里涉及一些很重要的問題:例如,在思想史方面,對于日本、中國等非西方國家而言,“近代”意味著什么?被討論的“近代”又說明什么?如前所述,丸山雖可被稱作“近代主義者”,但他的“近代主義”并不等于“西方主義”“理性主義”,也不能脫離戰前到戰后“近代主義”相對位置的變化去認識。如果只將丸山看作“近代主義者”,而沒有在歷史中考察此處的“近代”的含義,沒有看到“近代”(以及“原型”)作為一種反思“近代”(或“近代主義對日本主義”)的方法的價值,對丸山及丸山批判的認識就有可能脫離歷史脈絡的真實,在這種情況下,對日本的“借鑒”就有可能只是想象中的“他山之石”(即使借此想要提出的主張本身是有價值的)。只有在歷史脈絡中首先把握丸山(及其他學者)問題意識的整體(包括“問題”和“方法”),才可能在此基礎上有真正的借鑒。

二 可能的日本政治思想史課題

日本政治思想有著不同于西方、中國政治思想的特點。首先,正如丸山指出的那樣,日本的很多抽象概念都來自外來文化,但與此同時,“原型、古層、執拗低音”始終影響著對外來思想的接受方式。因此,概念含義的變化是一個非常值得關注的課題。中國近代以來同樣有概念變化與思想延續的并存,但中日的變化過程和延續特點又各不相同。日本對外來概念的闡釋對于中國對該概念的理解所產生的影響,也是非常有意思的問題。其次,相對于西方政治思想而言,日本的思想家似乎更傾向于將自己的思想發展為自成一體的獨立系統,而較少基于特定問題在某一條線索上進行前后相繼的研究。“某某學派”也可能只意味著師承關系而不是問題意識的延續。在思想流派的意義上,長期延續的似乎只有“保守主義”“實用主義”(亦不同于西方政治思想的原有概念),而“自由主義”“社會主義”“和平主義”在歷史上反復地出現斷裂、“變節”。但不論是延續還是斷裂,又都是通過不斷出現的獨立系統呈現的。因此,在日本政治思想史研究中,一方面,不能因為思想缺乏體系性就否認思想的價值;另一方面,除了對概念含義變化的考察,也需要重視各個獨立系統中不同概念可能體現的共通內涵(乃至思考模式)。最后,與西方、中國相比,考察日本政治思想時可能更需重視特定時期文學藝術、民眾風俗與通常意義上的政治思想的關系。日本社會“公”“私”并非截然二分,但又有較為清晰的界限。政治思想除在政治領域中被體現之外,下情上達受阻時,思想也在文學等領域大量呈現,并往往是以與政治領域“相反”的形態呈現的(但也存在不同情況)。也就是說,這些內容有可能并不只是政治思想的“背景”,在思想史研究中,固然不能以對其的研究代替對政治思想的研究,但同時也應考察其具有思想性的側面。

因此,在日本政治思想史研究中,以下課題可能是目前很值得探究的。

第一,是近代以來諸思想及相關概念的含義變化。(如“民主主義”“民族主義”“立憲主義”“自由主義”“和平主義”“實用主義”等,尤其是戰前到戰后思想的變化與關聯。)

第二,思想流派中有延續性的部分在不同時期是以何種方式呈現的,為什么會如此呈現。(如實用主義在不同思想線索中的呈現。)

第三,某一時期相“對立”的概念(如日本歷史上經常出現的“論爭”)爭論點何在,其背后反映了怎樣的問題和思維方式。

第四,某一時期政治思想與其他領域(如文學藝術等)的思想是何種關系,不同時期、不同領域分別有怎樣的變化趨勢,互動如何。

第五,作為以上研究的前提,對具體思想家的思想有必要進行更清晰的考察。(不脫離日本的歷史語境,亦不拘泥于特定思想家的概念。)

三 “非西方”與思想史方法

“近代”對于非西方國家意味著什么?這個問題實際上并不僅僅對于非西方國家是重要的。對于整體意義上的思想史而言,中國、日本和其他非西方國家不是作為西方的對立物才有價值,而是作為從根本上打破不存在的對立的可能性而有價值。包括中國、日本在內的非西方國家有可能也有責任為人類認識的擴展做出貢獻。

薩義德在《東方學》中提出,西方建構了“東方”,同時也在此過程中建構了自身。孫歌等學者指出,亞洲國家所面對的情況實際上要比薩義德的討論更為復雜:亞洲國家在面對上述建構的同時,還面對著彼此之間的“建構”,以及歷史上各國通過“和魂洋才”“中體西用”“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乃至“斯拉夫主義與西方主義”等呈現出來的自身“建構”。在此基礎上,“非西方”世界相對于西方世界的復雜性(例如,“亞洲國家”對于“亞洲”這一概念有多樣的理解,也不容易表現出對彼此的認同)提出了思想史研究的眾多新課題,這些課題對亞洲各國自身有意義,也為政治思想的發展提供了契機。

更進一步地,在方法上,正如丸山的努力所展現的那樣,“東方”呈現的課題本身就蘊含著新的思想史方法的可能性。“非西方”的存在、經歷和觀念是西方無法替代的,基于西方經驗的思想和理論在哪些方面有廣泛的適用性,在哪些方面又是必須與非西方的經驗結合起來加以整體考察的,對于這些問題的探索仍然是當下的課題。而在此過程中,很可能要求人們根據研究對象自身的特點對既有方法和視角不斷加以反思。這帶來的可能不僅僅是量上的變化,而將是層次的豐富、結構的重建乃至認識主體自身的拓展。在日本、中國和其他“非西方”國家,包括丸山在內的許多學者都為此做出了值得重視的貢獻,他們的價值并不僅僅在于批判精神或還原歷史語境,更在于如何批判、如何還原。在他們所提示的問題仍在出現的情況下,輕易地忽視其價值是令人遺憾的。日本學界圍繞丸山及其“近代主義”所展開的討論表明,真正的“超越”無法只通過對某一對象形式上的肯定或否定而實現,而是需要在盡可能廣闊的視角下對其歷史背景及體現的問題進行實事求是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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