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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關于康拉德思想取向的研究

關于康拉德的思想取向,長期以來一直撲朔迷離??道略谝恍┲卮髥栴}和敏感問題上表現出的多重性與矛盾性讓評論家們無所適從,不斷引發激烈的學術爭論。

一 關于對殖民主義矛盾認識的問題

早期的很多批評家們盡管注意到康拉德對殖民主義態度的雙重性和矛盾性議題,但是對這一論題的激辯和爭論應始于20世紀70年代,引起最多關注的觀點來自尼日利亞黑人作家查諾·阿契貝(Chinua Achebe)。1977年,阿契貝在《馬薩諸塞評論》第18期上發表了文章《非洲形象之一種:康拉德的〈黑暗的心〉中的種族主義》(An Image of Africa:Racism in Conrad's“Heart of Darkness”),與以往研究相比,他對康拉德及作品提出了顛覆性的認識和評價,由此在批評界引發了巨大的爭論,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他直接又強烈的批判觀點具有極大的影響力。他在文中直接痛斥“康拉德乃是一個血腥的種族主義者”[52]。并指出,康拉德所展示出的非洲人不如人的故事不應該被視作“他偉大的工作”[53],其眼中的非洲是一個野蠻、原始、被人嘲諷的另一個世界,是作為歐洲的對立面出現的;在康拉德的小說中,無論是剛果河、非洲的環境氛圍,還是非洲居民,特別是非洲女性,都成為西方欲望和需求的載體和對照;康拉德阻止了非洲人使用人類語言表達的基本權力,并且擁有低等級的心靈和野蠻的行為。他還指出,康拉德作為語言大師,善于用詞,他所支持的自由主義有很大的局限性,無論如何他都不會使用“非洲兄弟”這樣的詞語。阿契貝還對白種人習以為常的種族歧視態度表示了極大的憤慨和譴責。

針對阿契貝的觀點,也有不少學者站在為康拉德辯護的立場上,認為康拉德的真正思想并非小說文本中所體現出來的那樣。如:1979年,亨特·霍金(Hunt Wawkin)在他的論著中提出反對意見,認為康拉德其實是站在反對種族主義的立場上的。

20世紀80年代,約翰·A·麥克盧爾(John A McClure)和貝尼塔·帕里(Benita Parry)則是另辟蹊徑,從后殖民主義層面來闡釋分析康拉德小說中的殖民主義問題。前者認為康拉德較少意識到如何去改進殖民體系,而后者則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出了康拉德在殖民問題上的矛盾態度。

20世紀末,有部分中國學者也關注到康拉德對待殖民主義的態度問題。如:孫述宇在2000年中文版《海隅逐客》的序言《康拉德的生平與小說》中直言:“他有他的種族偏見,我們不必為他隱瞞。他痛恨俄人,不喜德人,而熱愛英人……我們亞洲人從被統治的下層所看見的英國殖民者的偽善,他不會看得很清楚……他是個白人,白人的偏見自是難免,看見白人騎在亞洲人頭上,也不會很難堪。”[54]孫述宇認為,康拉德的白人立場顯而易見,主角是白人,最終的勝利和榮耀也屬于白人,亞洲人被完全排斥在外,似乎是另一種生物。他特別指出了康拉德小說中的中國人形象——古怪詭異。中國人在他的筆下,除了數錢和販賣鴉片,似乎什么也不會做。他認為康拉德根本沒有意愿去了解中國人,更別提從對方的立場來寫故事了。

進入21世紀,關于后殖民問題的研究在持續發展。其中一部重要的論著來自彼得·愛得瑞·弗喬(Peter Edgerly Firchow),這本出版于2000年的《展望非洲:康拉德“黑暗的心”中的種族主義和帝國主義》(Envisioning Africa:Racism and Imperialism in Conrad's Heart of Darkness)是繼阿契貝之后另一部飽受批評家們關注的著作。與阿契貝相反,弗喬則是站在維護康拉德的立場上,他認為康拉德在小說中展現出“非洲人不如人”的人物形象只是形象,而并不是針對非洲的。每個時代都有著自己對種族歧視和帝國主義的理解,康拉德只是從當時的社會背景來做出自己的判斷。[55]依照弗蘭克·瑞福斯1983年對種族歧視的程度劃分,弗喬認為康拉德對非洲人的態度僅僅是認可種族差異,屬于“輕度”種族歧視,對比利時人則有著種族優越感,屬于“中度”的種族歧視。[56]

中國學者李賦寧在2002年出版的《歐洲文學史》中十分重視和肯定康拉德的文學成就,他認為康拉德受關注“一個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它們為后殖民文學批評提供了極好的材料”[57],隨著文學研究者們對后殖民理論越來越多的關注和重視,他的這個觀點被諸多文學研究者引用和借鑒。

2005年,特里·古雷西(Terry Collits)連續出版兩部專著,特別是《后殖民主義的康拉德:帝國的悖論》(Postcolonial Conrad:Paradoxes of Empire)一書,詳細分析了康拉德對帝國和殖民的矛盾認識,認為康拉德對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的矛盾態度存在一種悖論。除此之外,史蒂芬·羅斯(Stephen Ross)的專著是從全球化理論入手,指出康拉德小說文本中展露出的帝國主義意識只是他全球化意識的表達,而并非站在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立場看待被殖民世界。

2006年,王守仁、何寧在《20世紀英國文學史》中把吉卜林和康拉德并置在一起論述,認為這兩位作家雖然都擅長書寫海外題材小說,但是他們對殖民國家的海外擴張行為持有不同的態度和姿態,“康拉德對投身帝國殖民事業所表現出來的英雄主義持批判態度,他對遭受帝國主義剝削和壓迫的民族懷有同情之心,但是這種同情畢竟是有限度的”。[58]

李維屏主編的《英國短篇小說史》于2011年出版,他在第四章“殖民主義短篇小說”中把康拉德與吉卜林、毛姆并列在一起,并稱康拉德為“寫殖民故事的水手”[59]。他在此書中具體分析了《黑暗的心》這部作品,認為我們不能簡單地判定康拉德是一個殖民主義者,康拉德只是指出了他所處時代這兩個種族的不可融合性,讓人們意識到并關注兩種文明之間的根本差異。

近年來,越來越多的中國學者把目光投向康拉德對殖民主義的真實態度上,并嘗試用各種文學理論來分析背后的深層原因。如2022年,謝冬文在其博士論文《約瑟夫·康拉德小說中的殖民者原型化創傷批判》[60]中指出康拉德有著反思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的積極方面,也身不由己被吸附在帝國殖民漩渦當中。他以多種理論為基礎來研究和解讀康拉德殖民小說中殖民者遭遇到的原型化創傷,并認為殖民者以遭遇創傷的形式悖論性地確認了殖民文明、文化的優越性。

二 關于對女性態度的爭論

關于康拉德曖昧的女性態度,這個議題在康拉德研究早期也被許多批評家關注,并逐漸發展成為康拉德研究的主流方向和焦點問題。有的批評家發出質疑的聲音,彰顯了自己的否定態度,也有的研究者嘗試從各種角度討論康拉德對女性的關愛,還有的認為這兩種態度兼而有之。

1914年1月,格里斯·伊莎貝拉·科爾布朗(Grace Isabel Colbron)在《The Bookman》上發表了《康拉德的女性》(Joseph Conrad's Women)這篇短篇評論,這是較早指出康拉德作品中女性卑微地位的著作之一。她認為在康拉德的小說中,與男性形象相比,女性的人物形象存在諸多局限。她這個見解的價值在于,自此以她的觀點為基點,后世的女權主義者們開拓了一個重要的批評領域。

持有康拉德對女性歧視觀點的聲音主要集中在女權主義作家及批評家的評論中。如:激進的女權主義批評家尼娜·施特勞斯、貝特·倫敦、肖瓦爾特等都堅稱康拉德帶有明顯的性別歧視,認為康拉德是典型的父權制擁護者。近代的女權主義批評家伊萊恩·肖沃特、約翰納·史密斯、貝蒂·倫敦等皆認為康拉德將女性排除在對現實的認識之外,排除在男性世界之外,惡毒地詆毀了女性世界。[61]

塞德里克·瓦茨認為康拉德筆下的女性形象對立迥異,這種二分法否認了女性人格的完整。[62]此外,喬治·吉辛、托馬斯·莫澤、黛安娜·布萊頓也都認為在康拉德的小說中女性和小說的主題沒有緊密的聯系,女性只是帝國男性的陪襯面,諸多小說中的人物形象顯然有著男強女弱的巨大差距。很多批評家把目光聚焦在小說中的男性敘事者馬洛身上,他對女性的偏見態度顯而易見,甚至認為女性和真理完全沒有關系。[63]戈登·湯普森則認為康拉德對女性存在種族和性別雙層面的歧視[64]。同樣,C.B.考克斯也強調康拉德潛意識中具有典型的厭女情節,他對女性的描述曖昧而又飽含感傷,他“為自己隱藏的性別恐懼只能找到這樣的表達方法?!盵65]

20世紀90年代,同樣采用當代文學理論闡釋的還有依托女權主義理論的魯斯·L·納德哈夫特(Luth L Nadelhaft)、蘇珊·瓊斯(Susan Jones)、安德魯·羅伯茨(Andrew Roberts)、杰里米·豪瑟恩等批評家。其中,納德哈夫特在1991年的著作《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中闡述了與以往康拉德性別研究不同的論點,他通過分析指出康拉德作品中的女性角色比我們想象的更為重要,傳統認識對我們考量康拉德的女性觀有很大的限制。而蘇珊·瓊斯也持有相同觀點,認為我們不能簡單地把康拉德定義為男性作家,女性在他的小說創作中也占有重要位置,康拉德在思想上還是較為認可女性的,她認為這一點在康拉德后期的一些作品特別是描述愛情較多的小說中可以找到佐證。

中國學者們也有不少文學研究者關注康拉德的女性觀。如:孫述宇在2000年《海隅逐客》的序言中指出,康拉德顯然具有歧視女性的嫌疑:“康拉德的小說,是男性的讀物,最適宜的讀者是壯年的男子……典型的康拉德的小說,借用《水滸傳》的話來形容,所講的都是男子漢的豪杰事物……說到頭來,康拉德是個很不浪漫的人。”[66]他認為康拉德作品中失衡的男女角色比例,顯示出他對女性缺乏關懷和理解。學者李宏也明確指出康拉德具有明顯的“有色女性觀”,雖然康拉德表達出了對女性的同情,但他對父權制的質疑是非常微薄的。李宏從后殖民批評的視角出發,解析了康拉德小說中的女性角色,認為康拉德對有色女性不僅帶有種族歧視,同時還具有性別歧視,“不但帶有強烈的‘厭女’情緒,而且還繼承了自笛福以來歐洲文學對有色人種的表述定式?!盵67]徐定喜等也通過分析康拉德小說中的女性人物形象,承認女性在康拉德小說世界中的位置過于邊緣化。[68]毛艷華則是從生態女性主義的角度,關照了父權制世界觀對女性的統治問題。她認為康拉德的小說雖然并不存在女性角色的缺失問題,但是強調了女性始終處于男性當權社會的邊緣位置,她們和自然一樣處于男性社會的對立層面,成為被壓迫者。[69]

三 關于康拉德的政治取向問題

與叢林小說和海洋小說的批評不同,對康拉德政治小說的關注和研究起步要晚一些。有不少批評家注意到康拉德的政治觀較為保守和中立,從康拉德搖擺的政治態度來看較難挖掘出康拉德真正的政治取向。

1957年,歐文·豪威(Irving Howe)出版了《政治和小說》(Politics and Novel)一書,在這部著作中,他辟專章分析討論了康拉德保守的政治觀,指出康拉德保守政治觀的背后實質上飽含對革命和政治的排斥與厭惡。

1958年,格拉德的《小說家康拉德》(Conrad Novelist)一書是這一時期非常重要的一部著作,后世批評家們眾多對康拉德作品的分析見解都源自此書,他雖然沒有形成對康拉德的整體研究理論,但是卻從弗洛伊德、榮格心理學入手,著力剖析了康拉德對心理狀態和道德挑戰的洞察。他承認自己在心理以及政治方面都低估了康拉德,認為康拉德最重要的文學特色就是對心理層面的深入分析及獨到的政治觀。

20世紀60年代西方對康拉德的研究進入一個高潮期,以至于有評論家稱“成果之多,以至于都難以判定哪一本最好”[70]。對康拉德小說作品的重要研究著作接連出現,特別表現在對政治小說的闡釋上,這種局面的出現與當時風云多變的世界政治氣候有著緊密的關聯。

這一時期,愛羅伊·耐普·黑(Eloise Knapp Hay)、阿維榮·弗萊希曼(Avrom Fleishman)分別于1963年和1967年出版了涉及康拉德政治小說和康拉德政治觀的論著,他們的論著把康拉德的政治傾向變成了一個討論的關注面。愛羅伊·耐普·黑的論著可以稱為“第一部系統全面研究康拉德小說政治內涵的論著”[71]。她在書中提及康拉德的政治小說以及所有小說中蘊含的政治觀點,認為“康拉德的政治思想是康拉德哲學世界的一個核心”[72]。她認為,康拉德依存的生活以及社會背景影響了作家的創作思路,使其產生了諸多對社會政治問題的思量,康拉德的政治傾向是較為明顯的反對革命派的。阿維榮·弗萊希曼則認為康拉德的政治觀沒有通常大家公認的那么保守和中立,他關注到康拉德小說中對共同體和無政府狀態的著力刻畫,通過對康拉德復雜政治背景的分析和小說文本的闡釋,指出康拉德的政治思想離不開西方固有的民主傳統,并指出需要建立共同體并避開無政府狀態。此觀點讓這部著作成為一個非常有價值的康拉德研究論著。

20世紀80年代,亞倫·福格爾(Aaron Fogel)則運用米哈伊爾·巴赫金的理論關照康拉德的政治小說,認為康拉德在小說創作過程中采用強迫他者說話的方式,體現了康拉德的對話詩學。

2008年,中國學者胡強出版了專著《康拉德政治三部曲研究》,這部著作沒有從批評家們關注較多的康拉德海洋和叢林小說入手,而是另辟蹊徑,研究康拉德的三部政治小說。他從康拉德政治小說的三個核心視角入手,“分析了康拉德在這三部作品中所表達的對物質主義和信仰危機的焦慮、對政治無政府主義和道德無政府主義的焦慮和對身份認同的焦慮”。[73]他認為這種焦慮狀態映射了康拉德復雜曖昧的政治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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