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育場的頂燈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將籃球場切割成明亮的島嶼。
余佳木攥著礦泉水瓶的手指有些發僵,瓶身凝結的水珠順著指縫往下滑,在地板上暈開小小的水痕,又很快被來來往往的腳步蹭干。
觀眾席此起彼伏的歡呼聲里,她的目光卻總不受控地飄向九班休息區——陸源正倚著圍欄擦汗,發梢滴落的汗水在燈光下劃出細碎的銀線。
“快看!九班要絕殺了!”林玥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興奮的聲音帶著顫音。
余佳木的心臟猛地漏跳一拍,慌亂中撞翻了腳邊的書包。當她蹲下身撿拾散落的課本時,余光瞥見那個身影轉身朝這邊看來。
冷汗瞬間浸透后背,她幾乎是條件反射般站起身,連書包拉鏈都險些沒拉上。
“我......我有點事,先走了。”話音未落,她已經沖進逐漸昏暗的走廊。
運動鞋與地面摩擦出急促的聲響,混著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拐過幾個轉角后,她靠在樓梯間冰涼的墻面上大口喘氣。
墻壁上的瓷磚沁著寒意,透過校服傳遞到皮膚上。夕陽的余暉透過樓道斜斜切進來,在她發燙的臉頰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恍惚間,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空蕩蕩的樓梯間回響。
林玥望著余佳木消失的背影,輕輕搖頭笑了。前排女生嘰嘰喳喳討論著剛才的絕殺,她忽而想到方才余佳木的反常。
不過她沒有放在心上,在十五歲的青春里,女孩們對男生青眼有加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青春期的小悸動罷了。”她將剩下的半瓶飲料擰上蓋子,把空礦泉水瓶丟進垃圾桶時,清脆的撞擊聲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
夜風卷起操場邊的枯葉,余佳木在路燈下慢慢走著。
暮色完全籠罩校園,教學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在玻璃窗上勾勒出溫暖的光暈。
那日之后,她原以為,只要刻意避開五樓的走廊,只要不參與任何跨班級活動,這份悸動就能像被橡皮擦去的鉛筆痕般消失。
可命運總愛跟人開玩笑。
寒風開始往教室里灌的日子,程逸的身影成了三樓走廊的常客。
有時帶著剛出爐的紙杯蛋糕,奶油上還綴著顆鮮紅的草莓;有時抱著最新的漫畫周刊,不出意料,每一次都是來找林玥。
“喲,程同學那么閑呢,天天來找我們家玥玥。”余佳木第三次在教室后門撞見他時,終于忍不住調侃。話到嘴邊,卻被他身后那個斜倚門框的身影絆住。
陸源垂眸翻著程逸帶來的漫畫,發梢還沾著運動后的薄汗,側臉在夕陽下鍍著層柔和的金邊。他偶爾輕笑出聲,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這個畫面讓余佳木的呼吸都停滯了。
她似乎發覺,自己應該避著點陸源。
于是接下來的七天,余佳木開啟了“戰略轉移”模式。
課間去洗手間要繞最遠的路線,連食堂打飯都改去二樓窗口。
她甚至重新規劃了每天的上學路線,只為避開五班必經的樓梯。
直到某個飄著細雨的午后,她驚喜地發現程逸是獨自出現在走廊。積攢的怨氣瞬間沸騰,她拉著林玥沖出去,準備好好“教育”這個不務正業的家伙。
“程逸!你最近......”
話沒說完,她鬼使神差地往旁邊瞥了一眼。空蕩的走廊只有穿堂風卷起幾片枯葉。
“陸源怎么沒來?他是病了嗎?”
當這句話毫無預兆地沖出喉嚨,余佳木只覺血液瞬間沖上頭頂。林玥和程逸對視一眼,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他去幫老師搬實驗器材了。”
程逸故意拖長語調,眼底閃著促狹的光。余佳木轉身就跑,卻在邁進教室的剎那被門檻絆了個踉蹌。
她趴在課桌上,強裝鎮定地寫著練習,可臉頰的滾燙仿佛能點燃整張卷子。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透過斑駁的樹影灑進來,在“求a、b兩條直線的交點”的題目上投下細碎的光斑。
她盯著那些跳動的光影,突然想起數學課上的坐標系——兩條看似永無交集的直線,或許在無限延伸的遠方,真的會有交匯的可能。
日子在堆積如山的試卷里悄然流逝。
當一月的寒風裹挾著初雪掠過操場,整個初三都沉浸在備戰市質檢的高壓中。余佳木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見到陸源了。
從程逸偶然的閑談里,她得知他正在參加科中的自主招生考試。
她想起前幾日晚自習的燈光下,班主任的話又在耳畔響起:
“小余,你的成績完全可以試試科中清北班的自招。”
當時她盯著練習冊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搖頭婉拒:
“我更適合競賽班,當‘雞頭’總比當‘鳳尾’強。”
但此刻,看著窗外紛紛揚揚的雨水,她突然想起陸源在籃球賽上絕殺時的模樣——他的身上似乎總是多了些與自身氣質相反的勇敢果決。
倒和自己身上那抹熱烈張揚的氣息有些相似。
直到某天午休,程逸漫不經心地說“陸源過了”,筆尖在草稿紙上洇開團墨漬。
她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涌起荒唐的念頭:如果當初勇敢一點,此刻會不會就能站在他身邊?
但這個想法如曇花一現,很快被理智壓下。
她向來是務實的人,就像陳錚常調侃的:“余佳木連買奶茶都要對比三家優惠活動。”
更何況,此時的陸源在她的認知里只是個氣質出眾的陌生人而已。
市質檢成績公布那天,校園廣播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清晰。
余佳木攥著成績單的手微微發抖,”市排419名”的數字刺得眼睛發酸。
進競賽班穩了,但清北班的分數線依然遙不可及。
她莫名有些沮喪,抬頭望見走廊盡頭的宣傳欄,那里貼著上屆進入清北班學生的合影,學長學姐們笑得自信。照片里,他們胸前的校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將成績單折了又折,塞進校服內袋,那里貼著她悄悄畫的目標全市排名——200的數字被汗水暈染,卻依然倔強地紅著。
盡管她對自己這次的成績已經滿意,但她覺得自己還可以再往上夠一夠。
不過,向來考試這種事情,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林玥的低落讓原本壓抑的氣氛雪上加霜。
考試期間突發的高燒,讓平時穩居年級前五十的她跌出百名之外。往日總是元氣滿滿的少女,如今整日抱著保溫杯發呆,連最愛的蛋糕都提不起興趣。
余佳木變著法子講笑話,把珍藏的漫畫書都搬了出來,卻只換來好友勉強的微笑。
“本小姐殺回來了!”手機屏幕突然亮起陳錚的消息,還附帶了個齜牙咧嘴的表情包。
余佳木望著窗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教學樓的燈光次第亮起,在雨水積攢的地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她輕輕呼出白霧,在玻璃窗上畫出小小的太陽。
是啊,春天就要到了;
季節更迭,萬物復蘇。
或許,正如這終將亮起的萬家燈火,所有的迷茫與心動,都會在時光里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