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督戰隊的人吼了幾嗓子，還被拿槍指著，但他心中也沒太多怨憤的情緒，主要還是覺得自己運氣不好，怎么就成第一輪沖鋒的了。

自從巴哥拉一場變動，格蕾在軍中嶄露頭角，自己這些士兵的日子，已然好過了很多。

格蕾軍團長做出了一些軍事改革，對禁止上級軍官體罰士兵，又提高了普通士兵的待遇……

自己也從之前的被貴族出身的長官肆意毆打，動不動就克扣糧食，每天都吃不飽，變得不怎么挨打，還吃得比之前飽多了。

總而言之，經過格蕾軍團長的改革，士兵這職業，從狗都不當，變得有一些性價比了，盡管代價是自己的性命。

怕死的巴爾不想怨恨各格蕾軍團長，只是在心里暗暗記恨上督戰隊的人。

“散兵展開！”

號角聲響起，巴爾連帶著戰陣里的散兵都向炮兵陣地的防線前跑去。

“咚咚咚”，軍團里的鼓手敲響前進鼓點，線列步兵也排成橫隊向前推進。

推進完畢后，前排士兵半蹲射擊，后排士兵立姿待命。

頂著防線前圣城士兵們的子彈和炮火，曼奴爾士兵也開槍對著防線進行射擊。

巴爾身處戰場的最前線，身邊炮火連天，耳邊轟隆轟隆的響聲不絕于耳。

站在交戰的土地上，被炮火濺起的煙塵沙礫高高揚起，一些石子或是炮彈碎片炸到巴爾身上，劃破他的手臉，讓他身上流下點點鮮血。

但他已顧不上這些了，如雨點般的炮火向巴爾打來，他抬起槍，大致瞄準防線的位置就胡亂地把槍發射出去。

身后，拿著霰彈槍的線列步兵也開始一輪齊射，圣城士兵藏在在塹壕和沙袋后面，也探出腦袋和敵方沖鋒隊伍開始對射。

一時間，槍響聲不絕于耳。

巴爾運氣還好，沒有被敵軍的子彈擊中，也沒有被友軍的子彈擊中。

但他身旁一位同僚運氣就沒這么好了。

巴爾只覺得身邊不知從哪里涌出一道小小的血柱，正好噴到他身上，同時傳來的還有一聲慘叫。

然后就是“砰”的一聲，是人倒地的聲音。

身處戰場，巴爾不敢分心，但聽剛才的動靜，自己這位同僚大概率是沒命了。

盡管他已經見過許多死亡了，但巴爾還是無法對此熟視無睹。

他的心仍然忍不住顫了一顫，懷著對死亡的恐懼，巴爾抬腿，悄悄放緩腳步，挪到一個友軍身后。

這時候，齊射完畢，軍陣里士兵的彈藥基本上都打光了。

指揮官高喊一聲：“刺刀！”

耳邊傳來的鼓點轉而變得更加急促。

散兵和線列步兵心領神會，都掏出刺刀并高舉起來，大步向防線沖去。

圣城軍隊也不遑多讓，指揮官吹響銅號，所有火炮與火槍同時開火。

密密麻麻的子彈和火炮仿佛構成了構成了一道扇形幕布，朝著敵軍沖過來。

遍布硝煙的戰場上，頂著這樣的火力向前沖鋒，巴爾前面的散兵們一個接一個很快倒下。

身后是憲兵團黑洞洞的槍口，身前是密集的火藥和炮彈，巴爾沒有辦法，硬著頭皮向前沖去。

突然，奔跑途中，一顆子彈擊中他的胸膛。

巴爾的胸膛前破了一個大洞，洞中立刻涌出大股的鮮血，他那件臟兮兮的軍裝上被染出大片的暗紅色。

他馬上感到呼吸不過來，也沒有力氣再向前沖鋒了。

巴爾的身子立刻矮下來，他先是雙膝跪在地上，接著完全沒力氣支撐自己，他只好整個人都趴在地上。

胸膛前的洞口上，還是不住地流血，把前線的土地也染上紅色。

巴爾身后，其他士兵還在大喊著向前沖鋒。

在這激烈斗爭的戰場上，在鼓點的伴奏下，他們都有些頭腦發熱，冷靜不下來，被裹挾著向前進軍。

路過他的士兵們，有的會稍稍注意一下，避開巴爾的身體。

還有的，不知是沒注意到，還是過于激動，在奔跑中踢到巴爾的四肢，使他挪動了些許，士兵們自己也是一個踉蹌，差點沒摔倒在地上。

巴爾就這樣趴在戰場上，身邊是呼嘯而過的沖鋒士兵們，還有敵軍和友軍的子彈。

他掙扎著想爬到安全一點的地方，但終究無濟于事，他很快沒了力氣，只能絕望地趴在地上等死。

在這喊聲震天，熱鬧非凡的戰場上，巴爾的呼吸越發艱難，他的身子因為失血越來越涼，眼前開始飄過自己的過去。

巴爾出身在一個農民的家庭里，從小沒怎么吃過飽飯，也沒有機會學習，每天埋首在田地里，卻還是沒辦法在交夠賦稅的同時填飽肚子。

一場災害，巴爾失去了自己的田地，被迫來到城市里，為了活命成為一名士兵。

就算當了士兵，過得還是很凄慘，依然吃不飽，依然要被打罵。

他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活著，直到哪天活不下去。

但在格蕾接任軍團長之后，巴爾發現軍中有了些可喜的改變。

他不知道格蕾大人從哪弄來的糧食，但他從之前每天只能吃一百五十克面包變到每天能吃三百克面包。

并且，自己的上級軍官也減少了對自己麾下士兵的打罵。

巴爾心中突然升起了一名叫希望的東西。

希望，多么奢侈的詞語，更多的時候，他從來不會期待明天，因為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糟糕。

但巴哥拉一場“叛亂”，讓巴爾多多少少能做一點夢了。

這個趴在前線奄奄一息的敵軍士兵，在打仗前一晚上，想著格蕾大人宣布的，大家明天能吃四百克面包，城破之后，更是重重有賞。

他躺在軍營的大通鋪上，想著攻破圣城之后，自己能在城內大肆地奸淫擼掠。

破城后的幾天，一定會很美好吧。

他可以看到什么就吃什么，有什么好東西，只要能搶到，就都是自己的。

那些精致的，用心烹調的美味，會落入巴爾口中，那些亮晶晶的精美的珠寶，也會落到巴爾手里……

那天晚上，他做著這樣的美夢，懷著對明天的期待，沉沉睡去。

但現在，那些美好的一切，都沒有了。

流著血，趴在地上，巴爾的呼吸越發沉重、凌亂。

不管接下來戰爭是順利進行還是鎩羽而歸，都不是他所能知道的事了，因為他馬上就會死去。

這一次，天主沒有庇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