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索菲婭來到密特拉圖書館，她記得，包法利有來這里的習慣。

天主眷顧祂的孩子，索菲婭很順暢地遇見了包法利。

她像以往一樣同包法利打了招呼，將他請到包廂里。

來到包廂，各自落座，華麗的綢布掩映下，索菲婭提出的問題卻不同于以往，并不指向天國，而是與塵世接壤。

“樞機大人，您一向心系民生，你覺得，就我所有的學識，能做些什么，來補貼家用?”

索菲婭說起來輕描淡寫，但包法利明白，不被逼到一定程度，自詡高貴的貴族絕不可能做這種自降身份的事。

“巧合的是，我曾經也為金錢煩惱，所以，我確實可以給你一些建議?！?

“我這里正好有一些工作：為貴族抄寫書信；作為助手，和我一起去一些缺少主教的地方做彌撒...”

“謝謝您，樞機大人！”

索菲婭聽完，臉上頓時綻放出很久沒有的笑容，激動與喜悅幾乎要沖昏她的頭腦，令她稍微有些恍惚起來……

而在這恍惚之間，索菲婭似乎看到了包法利眼底流過的一抹柔情……

————

圣教慣例，禱告之前，要當地職位最高的神父，手寫禱告時教徒們懺悔的主題。

將其經人抄寫后焚燒，信徒們認為，這可以將書寫內容傳達給天主。

樞機包法利手寫懺悔主題后，把這個抄寫任務交給索菲婭，同時讓索菲婭在儀式上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又一次禮拜，教堂外，細細的雪花灑落；教堂里，人們低著頭，虔誠地向天主祈禱。

索菲婭沒有像以往一樣，坐在長椅上祈禱，而是立于上方，伸手，將細心抄寫的懺悔主題放在燃燒的火炬上方。

看著寫滿優美花體字的紙張漸漸化為灰燼，索菲婭心中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她有些享受這種參與勞動，幫助別人的感覺。

索菲婭頗為好奇的觀察著前來祈禱的人們。

貴族們有的安坐在屬于自己的包廂里，爵位稍低的，也坐在專屬長椅上；至于平民，他們只能跪在地上，常年的勞動讓他們每一個人都面容滄桑，臉上可見縱橫的皺紋，身形瘦削，姿態虔誠。

索菲婭又一次感到不滿，教堂不應該因為身份財富的差異而區別對待信徒。

她的目光在信徒們身上流連，今天是比較重要的日子，可為什么信徒來的沒有之前多了?

儀式結束，索菲婭還是放心不下，顧不上清理祭壇，徑直走向包法利，向他詢問。

“樞機大人，我注意到最近來做禮拜的信徒越來越少了，是發生什么事了嗎?還是，我做的不夠好?”

“不，不用擔心，你做的很好?！?

包法利苦笑一聲，他目光黯淡下來，沒有年紀輕輕就位高權重的意氣風發，反而有些無奈的樣子。

“最近糧食價格越來越高，天氣也很冷，平民們買不起糧食和御寒的衣服，死了很多人，所以來的人才少了?！?

“啊，是這樣嗎？……可憐的人們?！?

索菲婭驟然得知如此殘酷的真相，驚得不知該說什么，竭力壓下心中的震驚，磕磕絆絆地回道。

索菲婭問完原因，轉身回到祭壇，機械地把各種物品歸位，清洗，熄滅蠟燭，封鎖圣器室……

晚上，忙碌了一整天的索菲婭躺在床上。

她伸手撫摸自己的床鋪，它由絲綢鋪就，觸感柔軟絲滑，床帳由羊毛制成，上面布滿手工刺繡，下沿綴以流蘇，華麗而溫暖。

為什么人與人之間的命運如此不同?

天主的光芒不該普渡眾生嗎，為什么只有部分人受到祂的恩澤?

我不能，我不能自顧自地縮在安逸的一角，忽視那些處于饑餓寒冷中的人。

帶著這樣的決定，索菲婭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她迫不及待地找到包法利，詢問。

“我記得你一直關心民生，幫助窮苦百姓，讓我加入吧，我也想做些什么！”

當嫩綠探出枝頭，春日點化了白雪，在這個充滿希望的季節里，巴哥拉的局勢卻在這時越來越緊張。

大瘟疫之后，為了維持國家的正常運轉，國王曾在財政大臣的建議下發行大筆國債，同時又通過發行劣幣，貶值股市的方法主動化債，卻都于事無補。

更要命的是，債務危機加重了賦稅，包稅商和領主只接受含銀量更高的老貨幣，農民只能承擔難以估量的虧損，大量農民瘋狂涌入城市，造成糧食價格的劇烈波動。

但這種波動不會持續多久，因為到了最后，糧食價格一定會漲到駭人聽聞的地步。

民眾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看著日新月異、觸目驚心的糧價，看著一路暴跌的國債，看著自己手里越來越輕賤的股票，他們的心中蓄起熊熊怒火。

只待干柴。

索菲婭扶危濟貧的奔波從白雪皚皚的冬日一直持續到烈日炎炎的夏天。

這段時間，她深入到民眾中去，在濟貧院與收容所中照料他人，參與發放救濟糧，挨家挨戶給承受不起高昂糧價，在饑餓困苦中掙扎的人們贈送食物……

索菲婭越參與包法利牽頭組織這些事情，越感到無力。

城堡中的盛宴滿堂生輝，貴族們酒足飯飽后，餐桌上還有剩下許多沒怎么碰過的佳肴，貴族們對它不屑一顧，而那些窮苦百姓每天拼命工作，卻連填飽肚子都做不到。

而當索菲婭嘗試質疑這荒謬絕倫的現實時，它又如銅墻鐵壁一般堅定，仿佛要永遠持續。

“我總感覺我做的事情只能稍稍緩解他們的痛苦，各種各樣的苛捐雜稅還是要攤派到他們頭上，而我對此無能為力?！?

又一次從平民區回來，索菲婭無奈地感嘆。

“我也時常這么覺得，但是，沒辦法，能做一些是一些，我能感覺到民眾的越來越憤怒了，也許，馬上就會有變化了?！?

包法利回答，走街串巷時，他能感受到巴哥拉醞釀的怒火。

這年夏天，困于財政危機的國王決定召開三級會議，試圖在三級會議上通過增稅法案。

三級會議共三級，教士為第一等級，貴族為第二等級，平民是第三等級。

三個等級都享有表決權，平民縱使人數更多，但并不在投票中占優勢。

這次會議，包法利不出意外的是教士一級，出身貴族的索菲婭卻沒有以貴族的身份出席，而是以第三等級的身份出席。

會議上，第三等級要求要求按人數投票，遭到貴族和教士的反對。

會議不歡而散。

散會后，平民們沒有分散，而是集合在廣場上，久經折磨的他們群情激奮，不愿再忍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