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家演武場的青石板上，少年楚硯跪得挺直。掌心被碎瓷片扎得血肉模糊，暗紅血跡滲進石縫，與地面刻著的二十八道劍痕融成一片。

“三脈皆廢，靈根俱毀，還敢偷拿族庫的洗髓丹？”執法長老楚明修負手而立，玄色衣擺拂過楚硯低垂的額角，“按族規當斷一臂——但念你父親曾為家族戰死，今日便廢去你外姓身份，逐出楚府。”

演武場四周傳來壓抑的吸氣聲。楚硯垂在膝頭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縫間溢出的血珠砸在石面上，驚飛了幾只棲息在“楚氏天驕榜”上的寒鴉。榜單最末那個被朱砂圈爛的名字，正是他。

“慢著。”

蒼老的聲音從月洞門傳來。拄著龍頭拐杖的族老楚蒼梧顫巍巍走來，渾濁的目光在楚硯掌心的碎瓷片上停留：“這是……中品洗髓丹的丹紋？你從何處得來？”

楚硯咬了咬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三日前他在父親墳前挖到半塊刻著星圖的青銅玉佩，昨夜玉佩突然發出微光，將他引至族庫最深處的暗格。當指尖觸到玉瓶的瞬間，玉佩上的星圖竟活了過來，化作萬千流螢鉆進他眉心——

“回稟族老，是……是父親托夢。”楚硯低頭盯著地面，不敢直視老人眼中翻涌的情緒。他能感覺到，此刻掌心的碎瓷片正在吸收他的鮮血，那些滲入石縫的血跡竟在緩緩勾勒出星圖輪廓。

楚蒼梧的拐杖重重頓在地上，龍首眼中閃過一道微光：“楚明修，此子父親楚戰霄曾以凡人之軀硬接妖魔三爪，護得整個外城百姓周全。你若廢他，便是寒了所有戰死英靈的心！”

楚明修臉色微變，袖中玉簡突然發出刺目青光。他取出玉簡掃過，面色瞬間鐵青：“蒼梧族老，城主府傳來消息，三日后玄霄宗試煉團將親臨楚城。屆時若再讓這等廢人頂著楚家姓氏，怕是要被整個青州修界恥笑！”

演武場陷入死寂。玄霄宗是青州三大仙門之一，每十年降臨一次的試煉團，向來只收聚氣境三重以上的少年。楚硯今年剛滿十六，卻因三年前那場蹊蹺的墜崖，從被寄予厚望的“楚家雙子星”淪為經脈寸斷的廢人。

“罷了。”楚蒼梧突然轉身，拐杖在“楚氏天驕榜”上敲出三聲悶響，“三日后族比，若他能在演武場撐過十招……”

“族老！”楚明修豁然變色，“他現在連聚氣境都不到——”

“十招。”楚蒼梧的聲音突然低沉，龍首拐杖上的星紋隱隱發亮，“若連楚家基礎的《烈陽九式》都接不住，他自當離開。但若能接住……”老人看向楚硯的目光中掠過一絲復雜，“便算他與楚家緣分未盡。”

月上柳梢時，楚硯踉蹌著回到自己居住的柴房。掌心的傷口不知何時已愈合，唯有那半塊青銅玉佩滾燙如烙鐵，死死貼在他心口。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忽有冷香襲來，墻角石桌上竟擺著一碗還冒著熱氣的赤豆粥。

“小硯哥哥，你受傷了？”

扎著雙丫髻的少女從梁柱上跳下來，袖中飛出幾縷青光就要探查他的傷勢。楚硯急忙后退半步，袖中玉佩突然發出尖嘯，少女指尖的青光竟被生生震散。

“小璃！”楚硯驚惶地看著對方手腕上滲出的血珠，這才想起三日前在族庫暗格，自己觸碰玉瓶時，曾聽到玉佩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切記，不可在旁人面前動用星力，否則必遭天譴……”

名為小璃的少女卻不在意地擺擺手，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我從膳房偷了桂花糖糕！你看，還熱著呢。”她仰頭望著楚硯，眼中映著窗外的月光，“他們都說你廢了，但小璃知道，你一定會像楚叔叔那樣，成為大英雄！”

楚硯接過糖糕的手微微發顫。三年前墜崖后，只有這個父親撿來的孤女始終相信他。咬下一口甜糯的糕點，他忽然想起墜崖那日，父親臨終前塞給他的半塊玉佩——當時父親渾身是血，卻笑著說：“硯兒，記住，我們楚家的血脈，從來都不該被靈根束縛……”

更漏聲中，小璃趴在石桌上睡著了。楚硯摸出貼身收藏的半塊玉佩，借著月光細看，發現原本模糊的星圖此刻竟清晰如真，每顆星辰都在緩緩流轉。指尖剛觸到玉佩中央的凹陷處，忽有一道冰涼的氣息鉆進眉心，無數畫面如潮水般涌來——

浩瀚星空中，一尊背生九翼的銀發男子手握星劍，斬落漫天妖魔；陡峭懸崖上，一位紅衣女子將半塊玉佩塞進少年手中，鮮血染紅了她鬢角的白發；最后畫面定格在一座布滿裂痕的青銅古殿，殿門上“焚天閣”三個大字正滴著黑血……

“咳……”

沙啞的咳嗽聲在識海響起，楚硯眼前一花，竟見一位身著星紋道袍的老者盤坐在玉佩空間中。老者面容模糊，唯有眉心一點朱砂紅痣格外醒目：“小家伙，老夫焚天閣第七代閣主葉青羽，被困在此玉佩中已有三千年。方才吸收你的精血，總算能勉強顯形。”

楚硯猛地站起身，撞得石桌發出巨響。小璃翻了個身，他忙屏住呼吸，直到少女再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才敢低聲問道：“前輩，這玉佩……”

“噓——”葉青羽指尖一點，柴房四周突然泛起水波紋般的光罩，“三日前你觸碰洗髓丹時，老夫已用星力替你重塑靈脈。現在你體內有三縷星辰之力，可分別模擬金、木、火三系靈根。但記住，每次動用星力，玉佩上的星辰便會黯淡一分——”

老者話音未落，玉佩突然劇烈震顫，星圖中最亮的“貪狼星”竟出現了裂紋。葉青羽臉色大變：“不好！有人在推演你的命理——快，用《焚天九訣》第一層吸納月華！記住，運轉路線逆著北斗七星！”

楚硯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腦海中突然多出一段晦澀的口訣。他本能地盤膝而坐，按照記憶中的路線運轉靈氣。窗外的月光仿佛被某種力量牽引，化作絲絲銀線從窗縫鉆入，順著他眉心的玉佩涌入體內。

“砰！”

柴房的木門突然被踢開，三道黑影鬼魅般閃入。為首者蒙著青面，手中寒刃泛著幽藍毒光，直取楚硯后心！

“小硯哥哥！”小璃驚呼聲中，楚硯本能地側身翻滾，寒刃擦著他肩頭劃過，在墻上留下焦黑痕跡。他抬頭望去，只見三人衣擺處都繡著半截斷刃——竟是專門獵殺修士的“斷刃盜”！

“情報有誤。”左首盜賊低聲道，“這小子還有反抗之力。”

“管他！”青面盜賊獰笑，“城主府說了，只要楚家那個廢物今晚死在斷刃盜手里，便算我們完成懸賞——”

話未說完，他突然瞳孔驟縮。只見楚硯站起身來，眼中竟有七顆淡淡星子流轉，掌心赫然凝聚著一團由星光組成的劍形光刃。那光刃雖小，卻讓他渾身寒毛倒豎，仿佛面對的不是個少年，而是整片星空！

“貪狼·裂空。”

楚硯脫口而出，掌心光刃應聲斬出。看似平淡的一劍，卻在空氣中激起刺耳的尖嘯，三道盜賊連反應都來不及，便被星刃斬成七段。鮮血濺在地上，竟化作點點熒光，被玉佩瘋狂吸收。

葉青羽的聲音在識海響起，帶著幾分驚訝：“沒想到你初次運用星力，竟能引動貪狼劍魄……不過此地不宜久留，斷刃盜背后必有蹊蹺。三日后的族比，你需在演武場戰勝楚明修的兒子楚烈——那小子修煉的《烈陽九式》，正是當年害死你父親的兇手所創。”

楚硯盯著地上的尸體，忽覺一陣眩暈。他想起父親墜崖前，曾在他耳邊說過“烈陽……背叛……”，當時他以為是幻覺，此刻卻如醍醐灌頂。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楚硯擦去唇角的血跡，將小璃輕輕抱起放在床上。月光下，他看著自己掌心漸漸浮現的星紋，忽然想起葉青羽說的最后一句話：“記住，這世間最可怕的不是沒有靈根，而是被所謂‘靈根’困住的人心。當你集齊四塊焚天玉佩，老夫便帶你去那九霄之上，看看這諸天萬界，究竟是誰在執掌命運……”

柴房外，夜風起。楚家演武場的“楚氏天驕榜”上，某個被朱砂圈爛的名字突然發出微光，榜單最頂端“楚烈”二字，竟隱隱有裂紋浮現。

而千里之外的玄霄宗山巔，一位白衣老者突然睜開雙眼，望著南方天際喃喃自語：“焚天閣的星軌……竟在三千年后重現？看來這一屆的試煉，怕是要多出些變數了。”

他指尖劃過面前的水晶球，球面映出楚硯的身影，少年心口的半塊玉佩正在吸收月光，化作點點星芒融入他體內。老者眼中閃過一絲復雜：“葉青羽啊葉青羽，當年你以焚天劍誓守護的秘密，終究還是要現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