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十五分，許詩雨揉了揉酸脹的眼睛，電腦屏幕的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刺眼。她已經連續工作了十六個小時，桌上散落著五六個空咖啡杯。

陸遠川給的一個月期限已經過去兩周，改革方案必須在明天完成。林薇像影子一樣跟著她，每天向她匯報陸遠川的不滿——進度太慢、成本控制不夠嚴格、人員優化方案太溫和……

許詩雨調出最后一張圖表，這是她根據市場調研重新設計的產品線規劃。她保留了許氏最經典的三款產品，同時增加了符合年輕人喜好的健康零食系列。

“爸爸，如果是你，會怎么做？“她輕聲自語，手指在鍵盤上敲下最后一行分析。

打印機嗡嗡作響，吐出最后幾頁紙。許詩雨將整理好的文件裝訂成冊，封面上寫著《許氏食品轉型方案》。她長舒一口氣，靠在椅背上，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鉛。

就睡十分鐘。她對自己說，然后趴在辦公桌上，轉眼就陷入了沉睡。

陸遠川推開許氏企業CEO辦公室的門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許詩雨側臉貼著桌面，長發散亂地遮住了半邊臉，呼吸均勻而綿長。桌上厚厚一疊文件還散發著油墨味。

他本不該出現在這里。半夜接到新加坡客戶的電話后，他再也睡不著，決定提前審閱許氏的季度報表。林薇說許詩雨今晚通宵趕方案，他鬼使神差地讓司機開到了許氏大樓。

陸遠川輕輕拿起那份方案，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開始翻閱。前幾頁是常規的市場分析和財務預測，寫得不錯但沒什么特別。翻到產品規劃部分時，他的眉頭漸漸舒展。

這個女孩竟然大膽砍掉了許氏60%的老產品線，同時保留了最有品牌價值的幾款經典產品。她的市場細分策略精準得令人驚訝——針對不同城市級別、不同年齡層的消費者設計了完全不同的營銷方案。

最讓陸遠川意外的是成本控制部分。許詩雨沒有像他預期的那樣回避裁員問題，而是提出了一個“自愿離職+內部轉崗“的組合方案，既減少了人力成本，又保住了核心團隊。

方案最后一頁是一張手繪的許氏食品未來五年發展路線圖，角落里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陸遠川放下文件，目光落在熟睡的許詩雨身上。月光透過窗戶，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銀輝。她睡覺時眉頭微蹙，嘴角卻帶著一絲倔強的弧度，和醒著時一樣不肯服輸。

他脫下西裝外套，輕輕蓋在她肩上，然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辦公室。

許詩雨是被早上的陽光喚醒的。她猛地坐直身體，肩上的西裝滑落到地上。

“幾點了？“她慌亂地摸出手機——七點二十。她睡了將近六個小時！

桌上的方案還在原位，但明顯被人翻動過。許詩雨撿起地上的西裝——深灰色，高級定制面料，袖扣是簡約的鉑金材質，內側繡著“L.Y.C“的縮寫。

陸遠川的西裝。

她的臉突然發熱。他來過？看過她的方案了？為什么沒叫醒她？

許詩雨匆忙整理好自己，把西裝小心地掛在衣架上。九點整，她準時出現在會議室，方案復印件已經分發到每個座位。

林薇踩著高跟鞋進來，臉上帶著慣常的冷淡：“陸總臨時有事，今天的方案討論會由我主持。“

許詩雨心里一沉。陸遠川連面都不露，是覺得她的方案不值得親自過目嗎？

“不過，“林薇不情愿地補充，“陸總讓我轉達，你的方案'有可取之處'。“

有可取之處？許詩雨咬住下唇。這種敷衍的評價比直接批評還讓人沮喪。

會議進行到一半，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陸遠川大步走了進來，身上是一件深藍色西裝，與昨晚那件不同。

“繼續。“他在主位坐下，示意正在匯報的市場部經理不要停下。

許詩雨偷偷觀察陸遠川的表情，想從中找出對自己方案的評價。但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許小姐。“輪到許詩雨匯報時，陸遠川突然開口，“請用五分鐘概括你的核心策略。“

這是考驗她。許詩雨深吸一口氣，站起身，沒有看筆記。

“許氏的困境表面上是資金鏈斷裂，實質上是品牌老化、產品結構不合理導致的慢性死亡。“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我的方案可以用三個關鍵詞概括：聚焦、創新、回歸。“

她看到陸遠川眉毛微微挑起。

“聚焦核心產品，砍掉拖累利潤的冗余品類；創新營銷渠道，用社區化電商突破傳統商超的桎梏；回歸食品本質，用真材實料重新贏得消費者信任。“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許詩雨手心冒汗，但目光沒有躲閃。

陸遠川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了兩下，然后站起身：“執行吧。“

“什么？“許詩雨愣住了。

“你的方案，執行吧。“陸遠川掃視一圈會議室，“各部門全力配合許小姐的改革計劃。林薇，重新安排我的行程，下周我要親自去許氏的工廠看看。“

說完，他大步離開了會議室，留下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

林薇的臉色難看至極：“散會。許小姐，陸總明天要去C市考察新項目，請你陪同。“

“我？“許詩雨驚訝地問，“為什么是我？“

“別問我。“林薇冷冷地說，“我只是傳達陸總的安排。“

當天晚上，許詩雨收到一個包裹，里面是那件清洗熨燙好的西裝，還有一張便簽：“方案不錯。——L.Y.C“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把便簽小心地夾進了工作筆記本里。

第二天在機場，許詩雨才發現這次出差只有她和陸遠川兩個人。

“林薇不一起去嗎？“她問。

陸遠川正在看平板電腦上的報表：“她有別的工作。“

飛機上，陸遠川全程專注于工作，許詩雨則抓緊時間研究C市的市場報告。兩人幾乎沒有交談，但氣氛并不尷尬。

C市的考察很順利。當地經銷商對許氏的新方案反響熱烈，陸遠川甚至罕見地稱贊了她的幾個想法。

回程那天，突然下起了暴雨。他們站在酒店門口等車，陸遠川的司機卻遲遲未到。

“看來我們要冒雨走一段了。“陸遠川看了看表，“再等下去會誤機。“

他買了一把傘，示意許詩雨靠近。傘不大，兩人不得不緊挨著走。許詩雨能聞到陸遠川身上淡淡的龍涎香水味，混合著雨水的清新。

一輛車突然從水坑中疾馳而過，濺起一片水花。陸遠川迅速轉身，用身體擋住了許詩雨，污水全濺在了他的西裝褲和皮鞋上。

“您沒事吧？“許詩雨慌忙從包里拿出紙巾。

陸遠川搖搖頭：“沒事。走吧。“

飛機起飛后不久就遇到了氣流，顛簸得厲害。許詩雨不常坐飛機，每次顛簸都讓她緊張地抓住扶手。

“只是普通氣流。“陸遠川頭也不抬地說，手指仍在鍵盤上敲打。

飛機突然一個劇烈下墜，許詩雨下意識抓住了陸遠川的手臂。

“抱歉！“她立刻松開手，臉頰發燙。

陸遠川合上電腦，轉向她：“第一次遇到氣流？“

“不是，只是...“許詩雨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恐懼。

陸遠川伸出手：“握著吧，比扶手有用。“

許詩雨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住了他的手。陸遠川的手掌寬大溫暖，指腹有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

飛機又一次顛簸，許詩雨握緊了他的手。陸遠川看著她緊張的樣子，嘴角微微上揚。

“笑什么？“許詩雨問。

“沒想到在董事會上據理力爭的許小姐，會怕小小的氣流。“

許詩雨也笑了：“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您就沒有嗎？“

陸遠川的笑容淡了些：“有。比如...失去重要的人。“

這個意外的坦誠讓許詩雨心頭一顫。飛機逐漸平穩，但兩人誰都沒有先松開手。

季度匯報會上，許詩雨用詳實的數據展示了改革初步成果——成本下降12%，銷售額環比增長8%，員工滿意度提高了20個百分點。

“按照這個趨勢，明年第一季度我們可以實現盈虧平衡。“她總結道。

董事們交頭接耳，連一向挑剔的張董事也點頭表示滿意。

陸遠川坐在長桌盡頭，臉上依然沒什么表情：“人員優化進展如何？“

“第一階段自愿離職計劃已經完成，減少了15%的人力成本。“許詩雨調出一張圖表，“同時我們保留了所有核心技術人員，并啟動了內部培訓計劃。“

林薇突然插話：“根據我們的分析，裁員力度還可以加大，至少再削減——“

“夠了。“陸遠川打斷她，“許小姐做得很好。“他環視四周，“從今天起，許氏日常運營決策由許小姐全權負責，林薇只需參與戰略級事項。“

林薇臉色煞白，許詩雨則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會議結束后，許詩雨追上了正要離開的陸遠川：“陸總，謝謝您的信任。“

陸遠川停下腳步：“我只是基于事實做決定。你的表現...超出了我的預期。“

這是他對她的最高評價了。許詩雨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當晚，許詩雨加班到很晚。走出辦公室時，她注意到走廊盡頭CEO辦公室的燈還亮著。那是陸遠川在許氏的臨時辦公室，他偶爾會工作到深夜。

她本想直接離開，卻聽到里面傳來什么東西摔碎的聲音。擔心陸遠川出了什么事，許詩雨快步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

沒有回應。

她又敲了敲，然后小心翼翼地推開門：“陸總？您還好嗎？“

辦公室沒開主燈，只有桌上的臺燈亮著。陸遠川背對著門站在窗前，手里拿著什么東西。

“抱歉，我聽到聲音...“許詩雨話說到一半停住了。地上是一個摔碎的相框，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陸遠川轉過身，許詩雨驚訝地發現他眼中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脆弱。他手里拿著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是我母親的忌日。“他低聲說，聲音有些沙啞，“十年了。“

許詩雨不知該說什么，只是輕輕走近，蹲下身開始收拾玻璃碎片。

“別動。“陸遠川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會劃傷手。“

他們的臉靠得很近，許詩雨能看清他深邃眼睛里細碎的光。那一刻，陸遠川不再是那個冷酷的商業帝王，只是一個思念母親的普通人。

“我五歲時母親就去世了。“許詩雨輕聲說，“但我每天晚上都會夢見她。在夢里，她總是笑著叫我'小雨'。“

陸遠川的手指微微收緊，然后又松開。他彎腰撿起照片，小心地放進抽屜里。

“謝謝。“他說，聲音恢復了平時的冷靜，“很晚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許詩雨點點頭，轉身離開。關門前，她最后看了一眼站在窗前的陸遠川。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而挺拔。

那一刻，她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男人了解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