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手持避水符，在夜雨河底游曳。

往返過兩次，這段路他已經極熟悉，就算沒有明光符也不會走岔。

不足一刻鐘，他就脫出了夜雨河的河道，又置身懸浮在那片廣闊靜謐的水域中。

依靠幽綠色菌類的指引，很快確定了別府所在的位置。

此刻江澈懷中的一張傳訊符似乎發熱了一會，但江澈沒有回應，直直往別府內游走。

片刻后，江澈終于離開了水面。

在別府的巖石地上，靜坐調息起來。

短短兩個時辰，他已經在夜雨河河道中穿梭了三次，以他煉氣九層的靈氣總量來說，負擔還是有些大了。

外界時間應該是剛過中午。

江澈終于緩過一口氣。

四面打量了一番此間別府，和他方才離開時沒有分毫區別。

“山頂洞府中的殺局，陣仗比我預想中還要大些。”

江澈回憶他躍入夜雨河中前，感知到的那條山腹中的水蟒，依然是心有余悸。

那股駭人的聲勢，幾乎能被稱作撼天之威。

不過好在附近除了青蚨鎮，也沒有什么凡俗聚居之地。

而且威力越大，把孫柴那一伙人坑在里面，才越多幾分把握。

“現在翠云峰上應該已經亂成一團，說不定青蚨鎮也會受到影響，我就在這里避避風頭，過段日子再出去也不急。”

把隨身的行囊擲在巖地上。

江澈簡單清點他手邊余留的財物。

陸師兄所贈儲物囊，如今境界還不足煉氣后期，仍舊打不開。

包裹中的靈石則是用布袋系緊，少量散碎靈石隨身攜帶，塞在袍袖或腰間。

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各類丹藥符箓。

符箓基本都是避水符、聚靈符一類的功能符箓。

丹藥方面。

兩個葫蘆，共八十顆的辟谷丹，大概能撐大半年。

聚元丹共三十余顆，等到煉氣后期后這種丹藥的效果就很有限了，是以這些倒也夠用。

石猿骨髓小半罐，是支持他現在修行的主力。

驅毒療傷丹藥若干，裝滿了五個細頸白瓷瓶，還是三年前離宗時沈師姐讓帶在身上的，如今沈師姐都閉關了，這些丹藥卻還幾乎原封不動。

離山后雖然發生了許多事，但意外地沒受太多傷。

江澈仰躺在巖洞地面上，一時間有些感慨：“三年啊……”

未曾離宗前，他覺得陸師兄嘴上說著數月歸宗，卻動不動離山數載，頗有點沒有時間觀念。

但自己出來了才知道。

修行人的歲月竟是不經用的。

陸師兄等一株腸蝕草成熟，枯坐兩載。

他在斷云隘上等一個不知何時會出世的九竅星髓，兩年半，彈指一揮間。

青蚨鎮，坐看山川易變，又花了近一年。

就這么一路修著修著，大半歲月都花在靜室的蒲團上。

若猛然一日壽盡了，卻未曾筑基，回首望去，發現自己這一生，除了苦修竟什么也沒做，那種枯寂的恐怖會不會把人逼瘋？

“這處別府畢竟是金丹修士所建，毗鄰水脈，靈氣充盈。

我就先在此安心修行。

等兩個月后外間事情基本平息，再出去看看風頭。

到那時，若是宗內安穩就回宗去，若是宗內風波未平，就采買些辟谷丹和修煉所需之物，繼續在此修行。

這趟之后，若是能安穩下來。

得開始為筑基做準備了。”

江澈站起身子。

走到別府中央。

猶豫了一會后，并未將這段時間單獨攜帶的血蟾珠、赤銅短刀、蜃樓佩、虛魄寒砂、三才悟心通竅丹五樣物品取出。

就這么端坐在了石臺上。

隨著呼吸逐漸悠長，愈來愈濃郁的靈氣開始在江澈身邊聚攏。

形成了茫茫一片氤氳的霧氣。

看在眼里，耳邊仿佛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一月后。

江澈在石臺上緩緩睜開雙眼。

自語道：“是時候了。”

這一月間，每日除了修行，他還在閑暇時間將別府內不多的陳設都翻了一個徹底。

倒真給他翻出了幾樣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玩意。

東南角的丹爐自不用說，是他第一樣撿來查探的。

可惜，哪怕他不通丹道，也能看出來，底下破了一個洞的丹爐是沒法再用的了。

除此之外。

石架上的幾冊典籍，當初剛到此間別府時候曾粗略翻找，并非功法傳承一類，也就沒太在意。

這一月間倒花時間讀了讀。

里面一部分是那位金丹修士閉關期間的修行感悟，隨筆而記。

另一部分是他對自己一生得失的反思，憤懣之情。

這金丹修士在書冊上自稱周明。

出生時是大陳國平江府一個方姓修仙世家的子弟，父親出自族中支脈，他是父親的一個小妾所生。

自小不受寵，但日子也還過得去。

六歲那年爹死了，母子二人在族中徹底失去了依仗。

到了該入道的年紀，族中卻遲遲沒有相關的資源和功法發下。

母親哭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就出了門。

傍晚方歸，衣衫不整，嘴角淤青，笑得很凄慘，但還是從懷中給他掏出了一本入道的法門。

那個時候他年幼，很多事情思之不明。

后來長大成人，修行日夜里，頻頻回憶過往，才驚覺，母親是被一位族叔糟蹋了。

母親其實只能算得上端莊秀麗。

族叔也只找過母親那一次。

他知道，族叔愿意收下母親，給他們短暫的庇護，并非貪圖母親容貌，而是出于兩人關系中某種不可言說的齷齪心思帶來的刺激。

十九歲那年，母親早死。

他找了個外出做差事的機會，改姓為周，隨母姓，背井離鄉，最遠甚至到了攬天閣轄制范圍以外。

在那里他得了一位貴人的眼緣。

在其身前伺候了漫長的一段歲月，還因此修成了金丹。

但每每修行之隙，總能回想起那日清晨母親返家時蹣跚的腳步，隨著修為的增進，畫面還愈加清晰。

已成心魔。

于是他終于下定了決心，壽盡之前回到大陳國，試圖了此因果。

“看來是失敗了……”江澈嘆道。

那方氏一族所在的平江府就在云州一側，和青蚨鎮靠得極近。

看來那山頂洞府之中的殺陣，本應該是給尋跡而來的方家人預備的，結果卻因為靈脈變動，顯露了蹤跡，先被這些青蚨鎮上的散修們發現了。

除此之外。

在這些周明斷斷續續的囈語和回憶里，還穿插著一些修行中的記錄。

由此江澈竟然得知，此地別府的陣法其實尚未完全損壞。

只是由于水脈和靈脈的變動出現了差錯。

水池之中存放的虛魄寒砂并非單純為了修煉所用，還是洞府陣法的陣基所在。

被水流沖出洞府，意外卷入夜雨河的蜃樓佩。

其實是運轉操作陣法的樞紐。

如今江澈依樣而行，已經成功將別府陣法打開。

“身處水淵，還有陣法阻隔，應該可以放心地服下三才悟心通竅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