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天津
時間來到四五月份,海河的溫度已經開始回升,流淌的水就像是有生命的樹,在城市和鋼鐵叢林里生枝發葉,那些從遙遠渤海而來的水流翻山越嶺,一路奔襲,順著海河的河道蔓延開來,一路穿過城市,穿過建筑,越過高塔,而順著水流蒸騰,在荒野上彌漫開的水汽則從港口,一直往北,往西,越過濱海,越過津南,穿過靜海,西青,和東麗,直到穿過西北方向的某一個校區,停駐在某個桌子旁
透過霧蒙蒙的視角,我們可以看到東南方向的某一張的床,是那種老舊得如同這個校區一樣的雙人木板床,藍色的扶手像是被時間雕上如隕石坑般坑坑洼洼的痕跡,這是這個學生的第二年,如此看來,在這張床上,他已經睡了兩年
桌子就這樣被放在這張床上,桌子上面的,是一個被合上的筆記本,兩個手工修理過的音響,還有一張寫著《校園十佳大賽》的某個獎項通知
水汽繼續向前,彎彎繞繞的氣流逐漸貼近這張桌子,在被音響擋住的來自陽臺的逆光中稍稍停下,光照亮了前方男生的臉,前方的男生就躺在這張有桌子和音響的床上,看來這里是男生宿舍
水汽環繞著這束來之不易的光,在半空中轉動,像是等待著什么。光線照耀下的男生留著很長但是柔順的劉海,那些劉海像是灰色的搌布覆蓋在男生的較為高聳的額頭上,反而讓男生的五官顯得格外秀氣,哦,對了,還有男生的眼睛,用張愛玲的話,這么長的睫毛長在一個男人身上簡直是浪費,現在那雙眼睛的主人把它沉沉地合上,看起來似乎是睡著了,霧氣停留在男生臉頰的皮膚上,臉頰并不算白,這讓男生的膚色顯得很深,或者很黑,剩下的水霧在男生的額頭上緩緩地下沉,找到了它們的終點。
男生的眼睛輕微抖動了幾下,應該是淺睡眠里的快速眼動期,看樣子是做了什么不知名的夢。
在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破壞了這個安靜的氛圍,鈴聲里男生停留了幾秒,最終不耐煩地睜開了雙眼,在天津這個有雨季的季節里,男生黑色的瞳孔變成了琥珀色,他晃了晃頭像是要清醒一下因為睡著而變得昏沉的腦袋,他的手指很長,在手機的屏幕上熟練地劃過,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焦急又急促:
“棧奕你在哪呢,樂隊這邊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你了,別忘了,今天晚上的機票!”
“哦,知道了。”
帶著重重的起床氣,他還是起身收拾起了自己的著裝,演出的衣服,前往其他學校所必備的生活用品,遙想去年這個時候的他還是剛入大學,從懵懵懂懂的大一稀里糊涂地參加了由B站發起學校舉辦的校園十佳歌手,用一首法師的《孩子》拿下了第三名,然后又誤打誤撞地加入了學校的音樂社團,在為期半年的業余訓練時間成為了新成立的“野火”樂隊的第二任主唱,之所以是第二任倒也不怪他,原本主唱的名額是輪不到他的,問題怪就怪在明明是要做“搖滾”的范兒地第一任主唱偏偏是個情種,在初戀的壓力和班長的職位下選擇了拱手讓賢,棧奕如同正史里的趙匡胤,旗袍加身被架著上了“主唱”,三個月的時間里為樂隊寫了一首僅限校內的成名曲《野火》,樂隊也順勢改名叫野火樂隊
現在他要去參加的,就是這個打著省內唯一一所211旗號卻偏偏要帶著天津死活不遷回去的老六學校牽頭高校扎堆的石家莊舉辦的第24場巡演,而巡演的目的地,是前幾年剛剛由專升本的一個未來傳奇高校——河北工程技術學院。
所幸全部費用都由學校報銷,如此說來這個練宿舍的空調和地板磚都要省的老六學校也算辦了點人事。棧奕想著,一邊換好衣服,帶著他那一個弦有些歪了的琴,把東西都裝在一個行李箱里,把放進琴箱的琴背在了身后,大步流星地奔向走廊。
走廊的電梯門恰好開著,他匆匆向盡頭水房走過來的哥們打了聲招呼,在老電梯的樓層鍵按了一個負一。樂隊的兄弟們已經在樓下集結好了等他。
以最快的速度奔出宿舍樓,迎面走來的是他最好的兄弟,也就是樂隊的貝斯手王振領,這個被他一直叫做“大領”的男生拍著他的肩膀,“怎么樣,睡好了沒”
后面的人群里一陣哄笑,帶頭的女孩董曉宇戲謔地說“怎么,彩排兩天就虛了?”
“棧奕不好意思地摸摸額頭,這是他的一貫動作,“昨晚看kpl,睡晚了”
“幾個大老爺們搓手機膜有什么可看的”,董曉宇撇撇嘴,“來,你的機票”,她走上前,把一張紅色的長條形的硬紙遞給棧奕,“看好了,今晚九點”
棧奕接過紙,鞠了一躬“私密馬賽。”后面的眾人又哄笑,空氣中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這是2018年的夏天,這群被溫馨和恬適的大學生活所包圍的年輕孩子還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有的知道了,卻還不愿意服從。那時候天津的天空還晴朗,陽光溫暖,海河的水汽包圍著這座城市,濕潤又熱烈。仿佛一切陰影都不足以抹去這份平安喜樂。
一切都應該還有機會,一切都應該還來得及,所有糟糕的結果都還能改變,在命運的羅盤還沒有最終停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