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入圍調香大賽復賽的喜悅,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蕩漾開一圈圈名為“希望”的漣漪。然而,隨之而來的現實問題——前往京城的路費、住宿費,以及如何在高手云集的復賽現場自圓其說——又如沉重的秤砣,將蕭玉甯(蘇瑾)從短暫的興奮中拉回了地面。
錢,依舊是橫亙在她面前最直接、最迫切的難題。
她總不能再指望林小滿仗義疏財。一次兩次尚可,次數多了,不僅不合情理,也非她所愿。她必須找到一種能夠獨立獲取和使用“錢”的方式。
她想起之前在食堂和超市看到的景象:人們似乎并不需要攜帶沉甸甸的銅錢或銀兩,甚至連紙幣(她后來知道那叫“人民幣”)都很少使用,只需拿出那個“攝魂匣”(手機),對著某個奇特的黑白方塊圖案掃一下,伴隨著“嘀”的一聲輕響,交易便完成了。
林小滿管這叫“掃碼支付”,并告訴她,這需要將一種叫“銀行卡”的東西與手機上的某個“支付App”(如微信支付或支付寶)綁定。錢就存在那張卡里,而手機則相當于一個可以隨時取用卡里錢財的“電子錢袋”。
這個概念對蕭玉甯來說,依舊有些難以理解。錢財如此重要之物,不鎖在箱籠里,不藏在懷中,竟能虛無縹緲地存在于一張卡片或一個“攝魂匣”里?還能隔空傳遞,瞬間完成交易?這簡直比傳說中的“點石成金”還要神奇!
但無論多么難以理解,她都必須學會。因為這似乎是這個時代最主流、最便捷的交易方式。
于是,她再次向林小滿請教。
“綁定銀行卡?這個簡單!”林小滿拿起她的手機,點開那個綠色的“氣泡”圖標(微信),進入一個叫“錢包”的界面?!澳憧矗@里有個‘銀行卡’選項,點進去,然后輸入你的卡號、姓名、身份證號,再設置一個支付密碼就行了!”
卡號?姓名?身份證號?蕭玉甯看著屏幕上那些需要填寫的空白欄,又犯了難。她只有一張屬于“蘇瑾”的校園卡和一張同樣屬于“蘇瑾”的身份證。銀行卡……她根本沒有!
“我……我沒有銀行卡?!彼行┚狡鹊卣f道。
林小滿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多想,撓了撓頭道:“那得趕緊去辦一張??!不然沒錢用多不方便!走,我帶你去學校附近的銀行!”
就這樣,蕭玉甯又被林小滿拉著,第一次踏入了名為“銀行”的地方。
銀行內部窗明幾凈,安靜肅穆,穿著統一制服的人員(銀行職員)坐在一個個玻璃隔斷后面,辦理著各種業務。這里的人們似乎都在低聲交談,與外面喧鬧的街道形成了鮮明對比。這種氛圍,倒讓蕭玉甯感到一絲莫名的熟悉和……安心,有點像南梁掌管錢糧的戶部衙門,只是更加“現代化”。
在林小滿的幫助和指導下,蕭玉甯拿著“蘇瑾”的身份證,填寫了一堆她看不太懂的表格(主要是林小滿幫她填的),經歷了一番讓她心驚膽戰的“人臉識別”(機器竟然能認出她的臉?!),終于成功辦理了一張屬于“蘇瑾”的銀行卡。
拿到那張薄薄的、印著精美圖案和一串數字的硬卡片時,蕭玉甯的心情很復雜。這就是……能儲存萬貫家財的“寶卡”嗎?看起來平平無奇,甚至有些脆弱。
接下來,便是將這張卡與手機上的“支付App”綁定。林小滿手把手地教她輸入卡號、驗證信息、設置那個至關重要的“支付密碼”(一個六位數的數字密碼)。
“這個密碼一定要記牢!而且不能告訴任何人!付錢的時候都要用到它!”林小滿再三叮囑。
蕭玉甯鄭重地點點頭,將那六個數字牢牢記在心里。這感覺,有點像掌握了開啟自家金庫的鑰匙,既新奇又緊張。
綁定成功后,林小滿又教她如何使用“掃碼支付”。
“你看啊,一般店家都會擺一個這樣的牌子,上面印著一個黑白方塊,這就是‘收款碼’。”林小滿指著手機上搜到的一張二維碼圖片解釋道,“你點開微信或支付寶的‘掃一掃’功能,對著這個碼掃一下,然后輸入你要付的金額,再輸入你的支付密碼,錢就付過去了!”
蕭玉甯看著屏幕上那個由無數黑白小方塊組成的、看起來雜亂無章卻又似乎蘊含著某種規律的圖案,心中再次感到驚奇。這……這難道是某種新型的“符咒”或“陣法”?竟能蘊含如此復雜的交易信息?
“還有一種,是你點開自己的‘付款碼’,讓店家用掃碼槍掃你。原理差不多?!绷中M又演示了另一種方式。
蕭玉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被這些層出不窮的新鮮事物撐爆了。
為了讓她盡快掌握,林小滿拉著她來到學校的小賣部,讓她親自實踐一次。
蕭玉甯選中了一瓶最普通的礦泉水(她對那些五顏六色的“飲料”依舊敬而遠之)。結賬時,她深吸一口氣,學著林小滿教的樣子,點開微信的“掃一掃”,將手機屏幕對準收銀臺前立著的一個印著二維碼的牌子。
牌子上除了那個黑白方塊,還印著一幅寫意的山水畫作為背景,淡墨勾勒,頗有幾分雅致。
當手機屏幕上出現取景框,并將那個黑白方塊完整地納入其中時,“嘀”的一聲輕響,屏幕跳轉,出現了一個輸入金額的界面。
“水兩塊錢。”收銀員說道。
蕭玉甯笨拙地在屏幕上按下一個“2”,又按了“確認支付”,屏幕提示她輸入密碼。她小心翼翼地輸入了那六位數字。
“支付成功!”
幾乎是瞬間,交易就完成了!比她掏出銅板、店家找零要快上百倍!
蕭玉甯拿著那瓶水,看著手機屏幕上“支付成功”的提示,又看了看那個印著山水畫的二維碼牌子,心中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感慨。
想當年,在南梁,即便是宮廷采買,也需內務府官員攜帶成箱的銀兩或繁瑣的憑證前往市集,交易過程耗時耗力,還需層層核驗,以防舞弊。而如今,只需拿出這小小的“攝魂匣”,對著這方寸之間的黑白“符咒”輕輕一掃,無論金額大小,無論身處何地,交易便可在瞬息之間完成!
這不僅僅是便捷,這簡直是……顛覆!
她望著那個印著淡墨山水的二維碼,仿佛透過那縱橫交錯的黑白線條,看到了千年之前的舊山河。那些曾經需要車馬舟楫、耗費無數人力物力才能通達的關山萬里,如今似乎也被納入了這方寸“符咒”之中,可以被輕易地“掃描”、連接、跨越。
“舊山河……亦可掃……”她低聲呢喃,語氣中充滿了驚嘆與悵惘。
科技的力量,竟能將時空壓縮至此,將繁復的交易簡化至此!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她一時也說不清。
掌握了移動支付這項“神通”,蕭玉甯感覺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生存能力又提升了一大截。雖然卡里依舊沒錢(她后來還是厚著臉皮,請林小滿先幫她轉了幾百塊到卡里,并鄭重承諾日后一定歸還),但至少,她擁有了獨立進行交易的能力。這讓她在心理上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掌控感。
與此同時,在校園的另一端,崔嬤嬤的生活,也在發生著悄然的變化。
自從上次蕭玉甯去看望她之后,崔嬤嬤的精神狀態好了許多。雖然對于自己為何會來到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依舊感到恐懼和迷茫,但知道公主還活著,并且就在身邊,給了她巨大的精神支柱。
在醫院又休養了幾日后,崔嬤嬤的身體也基本康復。考慮到她年事已高,又舉目無親(除了蘇瑾這個“遠房侄孫女”),醫院和學校方面經過協調,給她安排了一個相對清閑的去處——擔任蕭玉甯所在的七棟女生宿舍的宿管阿姨。
這個安排,一方面解決了崔嬤嬤的出院安置問題,另一方面,也方便她和蕭玉甯(蘇瑾)互相照應。當然,對外宣稱的是,考慮到蘇瑾剛經歷落水意外,身體虛弱,特意安排一位“親戚長輩”在身邊照顧。
于是,這位曾經在南梁皇宮里掌管著公主起居、調度著數十名宮女太監、謹言慎行、深諳宮廷生存法則的崔嬤嬤,便搖身一變,成了南都大學女生宿舍樓里一位負責看門、登記、分發郵件、以及……嘮叨學生們的宿管阿姨。
這個身份的轉變,對崔嬤嬤來說,同樣充滿了巨大的沖擊和挑戰。
她依舊聽不太懂那些嘰嘰喳喳的女學生們口中冒出的各種新詞匯(什么“YYDS”、“emo”、“擺爛”之類)。她依舊對那些會自動開關的玻璃門、能將人瞬間運送到樓上的“鐵籠子”(電梯)、以及學生們手中那個無所不能的“攝魂匣”感到敬畏和恐懼。她依舊覺得這里的食物粗鄙難咽,衣服暴露不雅,女孩子家家的晚歸晚起、不修邊幅成何體統。
但與最初的驚恐不安相比,她漸漸地……開始適應了。
或許是因為宿管的工作相對簡單清閑,不需要面對太多復雜的人際關系;或許是因為每天都能看到公主(雖然現在叫蘇瑾),讓她有了主心骨;又或許是……人類強大的適應能力本身就在發揮作用。
崔嬤嬤開始學著使用門禁系統,雖然經常按錯按鈕;她開始嘗試著理解那些快遞包裹上的奇怪文字和數字,雖然常常把收件人搞混;她甚至在林小滿和蕭玉甯的幫助下,學會了使用一個專門給老年人設計的、按鍵超大的“老人機”,雖然只會用它來接聽蕭玉甯偶爾打來的電話。
更重要的是,她那顆在宮廷里浸淫了一輩子、習慣了察言觀色、操心勞碌的心,似乎又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
她開始將宿舍樓里的這些女學生們,當成了她需要“照顧”和“管教”的對象。
“哎!這位姑娘!這都什么時辰了才回來?女孩子家家的,晚上少在外面瘋跑!”她對著晚歸的學生皺眉。
“你們幾個!又點那勞什子的‘外賣’!那東西油膩得很,哪有自己做的干凈?小心吃壞了肚子!”她看著外賣小哥送來的餐盒,連連搖頭。
“瞧瞧你們這屋子!跟遭了賊似的!衣服亂扔,東西亂放!姑娘家的閨房,怎能如此邋遢?!”她偶爾上樓檢查衛生(其實是想去看看公主),看到某些宿舍的“慘狀”,忍不住開始嘮叨。
“還有你!成天抱著那個‘攝魂匣’傻笑!眼睛還要不要了?有那功夫,多看看書,學點針線女紅不好嗎?”她對著沉迷手機的學生痛心疾首。
她的這些嘮叨,起初讓學生們覺得有些煩,覺得這個新來的宿管阿姨管得太寬、太“古板”。但漸漸地,大家發現,這位崔阿姨雖然嘴碎,心腸卻不壞。她會默默地幫晚歸的同學留門,會提醒大家天冷加衣,會把無人認領的失物仔細收好,甚至還用她那粗糙的手藝,偷偷給幾個相熟的女生縫補過裂開的衣服……
她就像一個來自遙遠過去的、嚴厲又慈祥的祖母,用一種笨拙而執拗的方式,關心著這些在她看來“不懂事”的“小丫頭們”。久而久之,學生們對她的態度也從最初的不耐煩,變成了幾分敬畏和……親近。甚至有人開始模仿她那帶著古風的腔調說話,開玩笑地叫她“崔嬤嬤”。
崔嬤嬤自己,似乎也在這種全新的“主仆關系”(在她看來,這些學生都是需要她操心的“小主子”)中,找到了一種奇特的價值感和歸屬感。雖然她依舊想念南梁,依舊為皇帝和太子的安危擔憂,依舊不理解這個世界的種種怪現狀,但至少,她不再像最初那樣惶惶不可終日了。
她甚至開始嘗試著融入。她會跟著電視里播放的養生節目學打太極拳(雖然動作怎么看怎么像宮里的某種儀仗舞步),會饒有興致地看那些家長里短的“連續劇”(雖然常常把里面的情節和宮斗戲碼聯系起來),還會顫顫巍巍地學著使用那個會發熱的“電水壺”燒水泡茶(雖然她總覺得不如炭火煮出來的有味道)。
當蕭玉甯偶爾去看望她,給她帶去一些她或許能吃慣的糕點(用手機App在一家據說很正宗的“中式點心鋪”買的),并告訴她自己入圍了調香大賽復賽、即將要去京城時,崔嬤嬤先是激動地拉著她的手念叨“公主就是厲害”,隨即又開始喋喋不休地叮囑:
“京城?那可是天子腳下!比這里人更多、更雜!公主您可千萬要小心!出門在外,財不露白!晚上早些回來!少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尤其是那些油頭粉面的小子……”
蕭玉甯聽著嬤嬤這熟悉的、帶著濃濃關切的嘮叨,心中既溫暖又好笑??磥?,無論身處哪個時空,無論身份如何變化,她的這位乳母,永遠都是那個為她操碎了心的崔嬤嬤。
只是不知道,當嬤嬤念叨著“天子腳下”時,她心中的那個“天子”,究竟是南梁的父皇,還是這個時代地圖上那個遙遠而陌生的名字?
或許,連她自己也分不清了吧。
就如同她自己一樣,在這光怪陸離的新世界里,一邊努力地學習、適應、掙扎求存,一邊又頑固地守護著那些來自過去的記憶、習慣與烙印。
舊山河雖已遠去,但那印刻在靈魂深處的痕跡,卻如同這方寸屏幕上的二維碼,無論外在如何變化,其內在的“信息”與“根源”,終究是難以磨滅的。
而前方的路,無論是去往那個現代的“京城”參加比賽,還是尋找那條渺茫的歸家之路,都需要她帶著這份獨特的“印記”,繼續勇敢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