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家內院，正廳。

“楊先生終于想通了？這孩子我也是尋給仙家養的，他有福氣能受仙家洗禮，指定比我這莊里還吃得好哩！”

“早就該過來嘛，你看這孩子現在瘦瘦巴巴的，唉喲，小乖乖……”

葛從輝一手捏著煙桿，一手從跪在地上的落魄書生手里接過嬰兒，伸出拇指在嬰兒嬌嫩的嘴唇上滑動，灰白的指甲戳得嬰兒直哭。

“不哭不哭，來人！給楊先生半兩銀子，再送點吃食，咱莊里的讀書種子可怠慢不得！”

半兩銀子，約五百文錢，夠去瑯水縣給父親化得幾碗符水了。

書生楊尉依依不舍地看著自己還沒斷奶的孩子被葛從輝抱到后面書房。

在下人的催促下，他咽了咽嗓子，揣好銀子端著食盆歸家。

……

穿過隔開內院和外院的月洞門，許祀腳步微沉。

葛從輝的問話看似平淡，問過地契才提黃進寶，實則在給許祀挖坑。

洪來財所言的‘五十兩進項’，更是一種試探，黃進寶就算真在莊子外藏了什么好東西，也得看有沒有命拿。

葛家內院，個頂個的揣奸把猾。

一踏進外院前廳，早有消息靈通的下人跑腿傳信，外院的二十幾個下人整齊地立在臺階下的空地等候。

他們身體微躬，低著腦袋，偶爾抬起眼皮望向‘年紀輕輕，升職加薪’的新任管事許丁頭。

眼神恭順中帶著懼怕，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

作為跟班，曹順早早在廳中擺好了那把黃進寶常用的黑檀寬椅，帶著呂巖向許祀彎腰行禮道：

“恭喜許頭升任管事！”

階下二十幾個老老少少也是行禮慶賀：

“恭喜許管事。”

慶賀完，曹順輕車熟路地請許祀坐下，然后站在他身旁，朝著眾人指揮道：

“那啥，規矩大伙都懂吧！祝賀咱許頭管理外院和莊田，賀禮算第一份，就照例每人二十文錢。”

“第二份自然是份子錢，許頭不單要看護院里院外的安全，還得操心莊子上各家各戶的閑事，每月份子錢得加點兒，就每人三十文罷！”

曹順講完，邀功般彎下身子在許祀耳邊道：

“頭兒，您看這個數可還滿意？”

許祀看著臺下眾人皆是抿著嘴唇、有苦難言，偶有一兩個膽大的也只敢望他一眼便很快垂下腦袋。

看來，自己頭號打手的惡名遠比黃進寶的黑心叫人生畏懼。

曹順見他一言不發，以為是默許這種安排，正要喊話交錢。

不料，卻聽到一句情緒不定的話。

“這個月的份子錢就免了。”

曹順愣了一下，向他拱了拱手，很快朝眾人道：

“咱許頭仁義！這個月的份子錢黃進寶那廝收過，今日就免了，只收大伙二十文的賀禮錢。”

眾人聞言一喜，紛紛開口：

“許管事仁義，謝過許管事！”

許祀坐在這把黃進寶坐過的椅子上，看著這只不過人世間小小一隅的光景，眼神中波瀾輕泛。

身旁的曹順正趾高氣昂地指著角落一人喊道：

“劉三兒，就你第一個上來。”

縮著身子的劉三暗暗叫苦，誰讓他之前是黃進寶的狗腿子呢，現在輪到曹順這小子指使他了。

這個關頭躲不得，不僅要交錢，還得多交，許祀這尊惡神他可惹不起。

“許爺，這是小的一點心意，請您笑納。”

劉三擠著笑臉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吊銅錢。

一百文，他兜里攢的賭本全掏出來了。

不用許祀開口，劉三將錢交到曹順手中就自覺地退下去。

曹順再次喊道：

“老福頭，到你了！”

馬夫老福頭，也是曾跟黃進寶走得近的。

老福頭同樣恭敬地交上一吊錢。

……

曹順的這番動作，不提為許祀‘增收、立威’的意圖，倒讓許祀將外院二十來號人記住了。

許祀自己帶著兩個跟班是護院的，劉三和另外兩人是看門跑腿的，大廚房四人，馬夫一人，負責灑掃的四人，養護花草的三人，以及洗衣的四位婦人。

依次收完錢，曹順一一數好，放進木盤端到許祀面前：

“頭兒，二十二人攏共收了九百八十文錢，合銀九錢八。”

說話間，曹順眼中閃過一絲火熱，嗓子都有些發燙，這里面也有他孝敬的一吊錢。

許祀卻是瞧也不瞧他一眼，起身向臺階下的眾人抱拳鄭重道：

“我許祀既然收了大家的賀錢，就一定會護大家平安。”

“從今往后，只要我在外院一天，你們不論遇到什么事，隨時招呼我一聲，能辦必辦！”

說完，他轉頭對曹順吩咐道：

“把這些錢全送到葉大管家那里，就說是我許祀交的份例”。

曹順聞言，神色間頗有些不解，但也聽話地往內院走去。

“呂巖，讓大家散了吧，該做啥做啥。”

許祀擺了擺手，從側門離開。

“誒，好……”

一直呆呆立在他身后的呂巖應了一聲，話還沒說完，就只看到自家許頭挺拔的背影。

他自認比曹順聰明些，看出許頭的舉動是在邀買人心。

想不到，往日的葛家莊‘武癡’、葛家頭號打手，竟有如此細膩心思。

跟著許頭學準沒錯！

呂巖遣散了眾人，快步朝許祀后背跟隨。

日已斜照，許祀饑腸轆轆，他習武強度大、消化快，在葛家一日兩餐就沒飽腹過。

不過今日不同以往了，作為葛家外院管事，跟班曹順從大管家葉向德處回來后，就吩咐廚子燒了份肘子加餐，并囑咐“往后照例如此”！

許祀所住的偏房，房間外有三尺寬的土院，此時已經擺好了圓桌木椅。

黃進寶的房子雖還空著，但也比許祀住的大不了幾尺，沒必要搬。

桌上擺好了悶肘、小菜，還有一盆熱氣騰騰的烙餅。

許祀招呼兩個跟班一起動筷，曹順在狼吞虎咽間，鼓著腮幫子道：

“頭兒，要是有酒就更美了。”

“可惜咱莊里就苗寡婦一家會釀酒，那滋味，在西郊集也是一絕。”

嗯？許祀放下筷子，他記得清清楚楚。

昨夜黃進寶可是喝過不少酒。

曹順抓起盆里最后一張烙餅，舔著手指繼續道：

“那苗寡婦是個狠人，她釀酒的方子，就是咱老爺也弄不過來。”

許祀似乎已經猜到洪來財所說的‘好東西’是什么了。

吃完飯后，他讓二人去院外巡邏。

進房關門，掏出細瓷瓶，許祀倒出一枚壯骨丸吞入肚中。

藥效精猛不減，渾身燙如蒸籠，他赤著身子繼續練習虎形擒拿手。

……

日落山頭，又是一頓燒肉，曹順和呂巖二人跟著許祀享受完，一個扯著牙縫間的肉絲，一個抹著自己嘴角的油星。

呂巖看著許祀上半身曲線分明、線條流暢的堅實肌肉，眼神熱切道：

“頭兒，能不能指點下我？我練拳時僅僅練到雙臂，始終無法將氣力運到全身。”

許祀示意撤下桌椅，點頭道：

“把你的拳法完整打給我看看。”

習武可不是看看招式就能學會的，呂巖毫無戒備，擺開架勢，完完整整地將自家<六合抱猿拳>從頭練起。

一遍打完，呂巖收拳吐氣，卻看見許祀眉頭緊鎖，心中咯噔一下，以為自己的拳法是哪里出了差錯。

“頭兒？”

許祀卻是看著圖錄面板。

『功法：虎形擒拿手』

莫非面板收錄功法只能通過自己學？

但偷學不也是學？！

“你再打一遍，剛剛有些不流暢，我好好看看”。

呂巖點了點頭，他也覺得自己拳法中出了些問題，長長吸了一口氣，從頭使出六合抱猿拳。

“再打一遍”

“再打一遍”

“再打一遍”

……

終于。

『功法：虎形擒拿手、六合抱猿拳』

面板光幕一散，許祀心中一喜，卻面色嚴肅道：

“好了，收拳。”

“你這拳法練的問題太多，我也實在需要看你出拳多次才全部將問題找了出來。”

“首先，練拳不練功，到老一場空。這功指的就是身形站功，你看我教你，我的虎形擒拿手站有虎踞山頭之勢。其次，練拳不練腿，出手必失悔……”

站在一旁的曹順看得目瞪口呆，這許頭兒是真博學多識、真教本事啊！

見呂巖聽得如癡如醉、如獲至寶，他也興沖沖道：

“頭兒，還有我，我的《游蛇七步》也練得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