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剛蒙蒙亮,身體的習慣便讓他早早醒來,翻起身,簡單梳洗一番,便打開門,走出門外。
昨夜的雨已經停了,但天氣依然陰沉,暗紅的天空,讓人莫名壓抑,相比之下,前世更熟悉的藍天白云,顯然更能讓人心情舒暢。
抄起柴刀,秦河走到門前的空地之上,開始今天的修煉償還。
前世他就有早起晨練的習慣,但更多的是晨跑,只是為了保持體魄的健康,一身功夫都在槍上,但現在不行了,想在這世道立足,便要靠手中刀。
下了一夜的雨,門前地上一片泥濘,還有不少積水,腳踩上去一滿腳污泥,讓秦河眉頭一皺,但旋即忽略。
手持柴刀,神色變得專注,似是面前有一株雙人合抱的大樹,雙腳抓地,力起腰腹,傳至手臂,朝著面前大樹,便是一刀勢大力沉的橫劈。
砍柴刀法,脫胎于他平日里砍柴的莊稼把式。
最主要的招式,一是橫劈,取橫劈伐木之意,二是豎砍,取豎砍劈柴之意,這兩招亦是發力最為順暢、威力最大的。
此外還有斜劈、斜削等,算不得精妙,但將刀法的幾種基礎,盡皆容納而進。
雖是莊稼把式,但也有種天道自然的美感。
半個時辰之后,天已大亮,豆大的汗珠,從秦河額門滴落。
持刀的手臂,只感覺無比的酸痛。
“差不多了,過猶不及,看看晚上能不能再練練。”
秦河估算了一番,停下了手。
在前世,秦河也接受過格斗、健身等方面的訓練,自然知道勞逸結合的道理,否則一旦超過肌肉承受能力,那便容易傷身了。
練武亦是同樣的道理。
意識沉浸入腦海中的水墨文字,查看一番目前的償還進度:
【預支項:砍柴刀法】
【償還進度:一成二分】
“昨晚的償還進度是六分,也就是說,方才差不多償還了六分,順利的話今晚還能加練一次,也即是說,每天最多能夠償還一成兩分。”
秦河暗自盤算:“以這個速度,若是按部就班修煉償還,償還完砍柴刀法,約莫就是八九日的樣子。”
“砍柴刀法的償還期是半個月,還是比較寬松的,但這是首次預支,償還期翻倍,按照正常七日的償還期,只是靠苦修是不行的,看來這是在鼓勵實戰。”
“昨晚斬殺那陳麻子鄭三炮兩人,也不過只是出了兩三刀,就償還了一分,而我這半個時辰,何止揮斬百刀,也不過是六分的進度,算算倒是和昨日砍柴作棺差不多。”
“也對,若是隨隨便便就能滿足償還條件,那未免也太簡單了。”
盤算一番,秦河大致弄明白了這預支和償還的機制,砍柴刀法也就罷了,之后再償還其他預支的武學,當以苦修為主,尋機實戰為輔。
“下次預支的武學,需要盡快想辦法了。”
秦河暗下決心,城中有不少武館,都是些成名武師開設,傳授武學真傳,但收費不菲。
以往的少年樵夫秦河,哪里有資格接觸得到,但他昨夜剛剛發了筆橫財,倒是可以考慮從這方面著手。
“秦兄弟!”
一道熟悉的聲音,將他從沉思中拉回來。
抬眼望去,一名二三十歲的漢子,面色蠟黃,從斜對面的夯土屋推門而出,遠遠向他走來,與秦河類似的麻布樵夫打扮,手里提著一柄砍柴刀,身上饒了幾圈捆柴的麻繩,看這打扮,應是要出城打柴去了。
“黃三哥。”秦河打了個招呼回應。
這是同為樵夫的鄰居,姓黃,家中排行第三,平素對秦河兄妹還算和善,但原身性子內斂,倒也說不上太多交情,只是住得近了,兩家人倒也熟悉。
黃三郎遠遠走來,中途停頓了一番,打量了一下秦河屋后那座土丘,臉上露出一抹黯然,走近秦河,開口問道:“后面是小月兒?”
見秦河默然,黃三郎伸出粗糲的大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節哀!”
又從懷中摸出一把磨蝕嚴重的銅板,共有十枚,遞給秦河:“這是一點心意,三哥家中情況你也知道,別嫌少。”
秦河沒有拒絕,伸手接過:“黃三哥有心了。”
許是一早起來練武有些干渴,秦河發現自己的聲線有些嘶啞。
黃三郎沒有再多說什么,又重重拍了拍秦河肩膀,往城外而去,只是在確認秦河聽不到之后,方才輕嘆口氣:“多好的女娃兒……”
搖搖頭,不再多想,也沒有多問秦河關于秦月的死因。
這世道死的人太多了,被猛獸叼走的、風寒疫病帶走的、或是干脆無緣無故被強人一刀砍了的,都太多了。
昨晚幼兒睡著之后,夫妻二人為著給八文帛金還是十文帛金,都合計了大半宿,實在沒有多余氣力去深究更多。
將帛金收好,秦河回到家中,早已是饑腸轆轆,從見底的米缸里舀了混雜著米糠的糙米,又翻出半截紅薯,倒入鍋中,加上水。
沒多久便煮了一鍋米粥,粥水很稀,看不到半點油星,吞咽起來,那粗糲的米糠將喉嚨刮得生疼。
秦河強忍著,片刻間便將半鍋米粥盡數倒入胃中,傳來一陣飽腹感,但他知道,這不過是虛幻的飽腹感,過不了多久,就又要餓了。
這便是平日里兄妹二人的食物,每日兩頓,所以秦月明明已經九歲,看起來不過像六七歲一般。
但相比真正窮困的人家,和城里的流民,這已經算是不錯了,起碼餓不死人。
“一頓兩頓也就罷了,這樣長久下去肯定不行。”秦河暗自思忖,“特別是我如今練武,需要大量食補,否則的話,最起碼的每天兩練,根本無法保證。”
更何況,他秦河來到這個世界,不是為了來吃苦的。
從昨天夜里劉老七家中得到的錢銀之中,取了二兩碎銀,秦河出了家門,往街市行去。
平日里,原身使用的都是銅板,在這個世道,一個樵夫少年使用銀子,其實是頗為顯眼的,但秦河如今倒也無需擔憂太多。
泥濘的街道,走得人深一腳淺一腳的,路邊水坑之中,間或還漂浮著些騷臭的不明液體,讓秦河好不習慣。
隨著越往永安坊深處走,路面上倒是多了些碎石,多少改善了些路況,但如以往想象中的青石板是沒有的,聽聞內城之中,倒是有全部由青石鋪就的街道,干凈整潔,但秦河原身從未入過內城。
“街上的流民越來越多了。”
秦河打量著街道兩邊,墻根邊上三三兩兩的游民或蹲或坐,衣衫襤褸,頭發披散,身上散發著難聞的惡臭,街上的行人都遠遠躲著走。
甚至有不少,就卷著張破草席,半個身子泡在污水坑中,蒼蠅飛舞也毫無反應。
如今是初冬季節,昨夜又下了場大雨……
秦河亦如其他行人一般,遠遠避過那些流民,到了坊市之中,尋了家米鋪,豈料米鋪之外,竟是排起了長龍。
“聽聞入冬之后,糧價又要漲了,今天得多屯點米糧。”
“這米糧一天天的漲價,工錢又一直不見漲,這樣下去,家里幾張嘴,哪天真要喂不飽了。”
“唉,活一天算一天吧……”
秦河跟著排了隊,耳邊便不斷傳來周圍的議論聲。
耐著性子等了盞茶時間,方才輪到他,這才看到米鋪里面寫著糧價的板子:精米十文一斤、糙米七文。
而按照原身的記憶,半個月前,精米是八文一斤,糙米只需要五文,半個月時間上漲了兩三成了,對底層窮苦人而言,意味著原本勉強夠吃一個月的米糧,如今就要餓個五六天。
“掌柜的,要十斤精米。”
秦河道,取出一枚碎銀,約莫二三錢的樣子,店里掌柜接過銀子,用銀剪子略一修剪,取出戥子稱了一錢的重量,將剩下的找回秦河。
提起十斤精米,秦河感受了一番,如若無物毫不費力:“以原身的身體素質,提十斤米糧沒問題,但定然沒有這么輕松,看來大成的砍柴刀法,也大大提高了我的氣力,恐怕提個百斤都輕輕松松。”
買了米后,秦河又去了趟肉市,這里人倒是不多,畢竟米糧是必須的,而葷肉對臨山縣尋常百姓而言,過于奢侈了。
豬肉價錢是每斤十八文,秦河照例稱了十斤。
又買了些油鹽一類的調味品,秦河提著便回了家中。
一路而行,街道兩邊的流民,盯著秦河手中米糧和豬肉,個個都雙眼放光,一副蠢蠢欲動的模樣,但最終倒也沒敢有多余動作。
回到家中,秦河第一時間便舀了半斤米,切了一斤豬肉,煮了頓中飯,方才真正感覺到飽腹感。
長年沒怎么沾過葷腥的身體,吃了頓肉,更是體會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可惜,妹妹秦月沒能等到跟著他享福的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