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論佛說法
- 縫尸百年,羽化登仙
- 我本幾多
- 4059字
- 2025-08-19 21:47:08
凈心和尚屏息凝神。
周身泛起一層微弱的佛光護體,隨后緩緩沉入那幽寂冰寒的潭水之中。
潭水深邃,越往下越顯得混濁幽暗。
一股奇特的暗流在下方涌動,并非自然形成,倒像是某種通道。
凈心感到身體被水流裹挾著,不由自主地偏離了下沉的軌跡,順著那暗流向前漂移。
黑暗中,唯有那一點指引方向的幽綠光亮未曾斷絕。
不知隨水漂流了多久,前方豁然一空。
凈心和尚猛地感覺水流阻力消失,踏到了實地。
他穩住身形,周身的佛光驅散了部分黑暗。
地面在他佛光的映照下顯現出來,觸目所及,竟是一片浸染得無比濃厚的血紅色!
那紅色深得發發黑,踩上去有種令人作嘔的粘膩感。
空氣中彌漫的刺鼻腥臭更是猛烈地沖擊著他的嗅覺,令人窒息。
凈心眉頭瞬間緊鎖,胸中翻涌的不僅僅是生理上的惡心。
更有巨大的困惑與不祥的預感。
此地隱秘異常,身處小雷音寺的后山,如此濃重的血腥……
凈心和尚不愿把小雷音寺想的這般齷齪,然而這又該作何解。
他循著那亮著的幽綠光亮向前望去,光線來源在不遠處一個洞口。
凈心強壓心中的震撼與不適,放輕腳步,極其謹慎地靠近光源。
那洞口似乎連通著一個更大的空間。
凈心站在洞口邊緣,凝神向內望去。
眼前驟然開闊的景象,如一道炸雷劈進他的腦海,驚得他瞬間說不出話來。
瞳孔在極度震驚中急劇收縮!
眼前是一個巨大的地下溶洞。
溶洞中心,赫然矗立著一個詭異而肅殺的祭壇。
那祭壇材質非金非石,漆黑如墨,布滿難以辨認的古老暗紋,扭曲蠕動。
祭壇的形狀扭曲怪異,似人似獸,尖角猙獰地指向洞頂。
然而,真正讓凈心和尚從震驚驟然墮入無邊驚恐的,是祭壇下方那無法言喻的景象。
一個龐大到令人心膽俱裂的血池!
池水并非暗紅粘稠,相反,它呈現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澄澈透明的紅色!
可以一望見底。
卻這池水本身,散發著令人幾欲暈厥的濃重血腥味!
而在這澄澈血水之中……
白骨森森!
視線所及,池水之下,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盡是人骨!
滿坑滿谷的人骨!
無數破碎的、完整的、大小不一的人骨沉在池底,漂浮在水中,堆積在池畔。
整個血池仿佛是用千萬人的骸骨為底料,再澆灌以不祥的鮮血熔煉而成!
“怎么會……”靜心和山喃喃自語,身體不斷后退。
這一刻,凈心佛門的心境徹底破碎,只余下驚恐!
就在這時,祭臺的另一邊陰影中。
突然傳來一陣輕微而清晰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正向血池方向而來。
凈心和尚心中驚惶萬分。
來不及細想,凈心和尚身形急退,輕巧地如同游魚般滑入潭水之中。
水波輕輕晃動,模糊了他的視線,但他依稀瞧見兩道身影輪廓。
凈心瞳孔猛然收縮,模糊倒影中微微閃動的杏黃袈裟顏色,隱約可辨……
不是小雷音寺的住持是誰?!
另一個身影較為瘦削,緊跟在住持身后,看不真切,但明顯是其心腹。
凈心心跳如擂鼓,他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唯恐發出任何聲響。
住持與另一人在血池邊緣低語了幾句,聲音低沉模糊,聽不真切,隨后似乎在檢查著什么。
片刻后,兩人轉身順著來時的甬道離開了,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深處。
直到確認兩人完全遠去,凈心才猛地從冰冷的潭水中鉆出。
他劇烈地咳嗽著,身體因后怕而劇烈顫抖,但眼中卻充斥著難以置信的悲憤。
強壓住幾乎要炸裂的心驚與憤怒,他不敢再有任何停留,立刻順著來時的暗流,潛入深潭,向著水面浮去。
……
凈心掙扎爬上幽潭岸邊,踉蹌卻堅定地沖向慧凌師叔靜修參禪的“蓮心別苑”。
顧不上禮數,他猛地推開院門。
慧凌師叔正盤膝靜坐于蒲團上,周身佛光氤氳,一派祥和靜謐。
“師叔!”凈心嘶啞的聲音打破了這份寧靜,帶著無法抑制的激動和驚怒,“這小雷音寺……其行徑罄竹難書!弟子在……在那后山幽潭之下……”
凈心氣息急促,將在溶洞里的所見所聞,盡數道出。
他清俊的臉上再無往日的平靜。
“如此褻瀆佛門、殘害生靈、藏污納垢之魔窟,竟在佛門凈地之下!師叔,我們必須即刻揭穿其累累惡行!昭告天下!”
凈心斬釘截鐵,眼中金光暴盛,已然是憤恨至極。
他急切地等待著師叔同樣震怒的反應,期待師叔一聲令下,滌蕩邪佛。
怎料,平日嫉惡如仇、素以雷霆手段著稱的慧凌師叔,此刻聽完這觸目驚心的控訴,臉上卻并未立刻顯出預料中的雷霆之怒。
那古井無波的面容甚至變得更為凝重肅穆,眉頭緊緊擰在一起,有些復雜難明。
慧凌緩緩睜開眼,看著眼前因憤怒而有些失態的師侄,并未立刻應允,反而站起身來,袍袖微拂,恰恰擋在了門口。
“凈心……”慧凌的聲音低沉而緩慢,“你之所見,觸目驚心,老衲亦痛心疾首,然……俗言道,‘家丑不可外揚’!”
他目光深邃,直視凈心。
“小雷音寺,與我大雷音寺,同根同源,同尊佛祖,乃天下佛門之擎柱之一!其住持,亦是佛門德高望重之長者?!被哿璧脑捳Z字字千鈞。
“若此等駭人聽聞、滅絕人性的惡行驟然公之于眾,所沖擊的……絕非僅此一寺之清譽。”
慧凌語重心長道:
“如今正值萬佛法會,天下高僧云集,四海信徒矚目……此時若爆出此等驚天丑聞,我佛門根基動搖,千年清譽毀于一旦,無數信眾道心崩塌,此劫……恐難承受!”
他凝視著,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且稍安勿躁,此事……老衲已知曉,必徹查清楚。待萬佛法會圓滿之后,老衲自會親自清理門戶,必將罪魁禍首繩之以法,以正視聽!給枉死者,也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慧凌的話語像一盆冰水,澆在滿腔怒火的凈心頭上。
凈心愣住了。
他看著慧凌師叔眼神中混雜著痛惜和擔憂,還有一種為整個佛門大局著想的深謀遠慮。
他一時難以接受,心中充斥著巨大的困惑、失望與不甘。
難道那些累累白骨,那些慘死的生靈,就不值得立刻伸張正義嗎?
難道為了所謂的聲譽,就要讓真相暫時屈從于“法會圓滿”?
他想要爭辯,聲音卻在喉嚨里哽住。
“師叔……”凈心低喚一聲,聲音干澀嘶啞。
慧凌抬起手,輕輕按在凈心還在顫抖的肩膀上:
“凈心,忍耐并非怯懦,佛亦有金剛怒目,亦有時機因緣。
相信師叔,答應師叔,此事……暫不可宣之于眾,一切待法會后定奪?!?
掙扎良久。
凈心和尚最終妥協。
然而他心中卻涌起一股絕望和無力感。
“是……”凈心和尚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低啞得幾乎聽不見。
三日后。
小雷音寺前。
萬佛法會如期而至。
法壇碩大無朋,占據大半山門廣場。
中心處筑起一個高兩個臺階的小圓臺,圓臺上置兩個蒲團,為論佛說法者設座,名曰“佛臺”。
周遭則是一圈圈蒲團排坐開來的眾佛僧,席地成圓,約莫百余人,個個僧衣肅穆,有寶相莊嚴之態,又有風塵仆仆者。
佛臺與僧眾之圈外,圍起層層石階座席,擠滿了黑壓壓的百姓,足可容納上萬人。
此刻人頭攢動,喧聲鼎沸。
陸執與張懷蒼相與而來,在圍觀席東側尋得一方空地坐下。
陸執本就無心此等佛門盛會,奈何張懷蒼執意相邀。
張懷嘴角噙笑,低聲道:“道友莫急,此番有好戲瞧!”
陸執無奈笑了笑,沒有回話。
恰在陸執與張懷蒼身側空地,豬霸山、云無月、張另三人早先落座。
豬霸山身著錦衣,卻坐立不安,頻頻抹汗。
張懷蒼身子微斜,恰好坐近豬霸山身畔,忽地瞇眼審視豬霸山那張俊美而油滑的面龐,狐疑道:“怪哉……我似在哪里見過你?”
聲音不大,卻如針扎豬霸山心頭。
豬霸山渾身一僵,慌亂擺手,豆大冷汗滾落,連聲道:“不曾見過!不曾見過!”
他早便覷見張懷蒼腰間那酒葫蘆,那里正封印著他的猴哥!
豬霸山唯恐身份暴露,惹來殺身之禍,登時如坐針氈,忙低聲招呼云無月和張另離開。
“此地不吉,快換處去!”
然而四周早已人滿為患,席無虛位,百姓推搡如潮,張另苦臉搖頭,豬霸山只得強捺驚懼,小心坐下
須臾,法會開場。
鐘磬齊鳴三響,梵音裊裊壓過雜聲。
佛臺上,兩名白眉老僧登臺坐定蒲團,赫然是大雷音寺的高僧。
二人唇啟間,舌燦蓮花,引經據典論佛說法,聲如洪鐘穿云。
剎那間,臺上金光流溢,虛空中金蓮朵朵綻開,花蕊經文流轉。
臺下萬人哄然驚呼,掌聲雷動如浪涌,香客們涕淚交加,似沐佛恩。
張懷蒼卻嗤之以鼻,嘴角勾起一絲冷笑:“花架子罷了!”
陸執漠然不語。
豬霸山只垂首不敢對視。
法會正酣,小雷音寺住持緩步上臺,他抬眼望向僧圈中的慧凌和尚,微微頷首,欲點其登臺論佛。
慧凌會意,雪白長眉微揚,正欲起身……
不料凈心和尚竟搶步越眾而出,一步登臨佛臺!
霎時,眾高僧皆露詫色,面面相覷。
慧凌眉頭驟緊,心頭驚濤翻涌,暗忖:“凈心,可莫要惹出禍端……”
此前他已聞血祭之秘,唯恐凈心當眾揭穿。
小雷音寺住持略怔,旋即恢復慈和面目,拂袖笑道:“凈心師侄年少有為,既如此,便由你先問。”
凈心和尚赤足立定,素白僧衣無風自動,澄澈眸中卻積郁不散。
他沉聲開口,擲地有聲:“敢問住持,何為佛?”
小雷音寺住持撫須含笑,端坐如岳,口若懸河:“佛者,善之至也!慈悲為懷,普度眾生,不染塵埃,不墜魔障。譬如春雨潤物,又如明燈照暗……”
隨著他闡述何為“佛之善”、“佛之慈悲”,佛臺之上的異象也隨之層層展開。
空中金蓮朵朵綻放,更有數只靈雀不知從何處飛來,口中銜著七彩花瓣,繞著高臺翩躚飛舞,久不落下。
這般佛光普照、天降祥瑞的景象,引得臺下萬千香客如癡如醉,掌聲如排山倒海般響起,一聲高過一聲。
人們涕淚交流,紛紛叩拜,只道是高僧顯圣,得見真佛。
然而,立于臺上、一身素白僧衣的凈心和尚,看著這漫天華彩,聽著住持高談闊論,眉頭卻是越鎖越緊。
他臉上的神色不再是往日的澄澈平和,而是充滿了不悅與失望。
凈心終于忍不住,失望的搖了一下頭。
小雷音寺住持何等眼尖,凈心搖頭的動作雖輕,卻被他看個正著。
眼見自家法壇之上,這大雷音寺來的年輕小僧竟敢在萬人矚目之下露出這般不屑姿態,無疑是當眾拂了他的面子。
住持的老臉上,一絲不快飛閃而過。
他嘴角的笑意未減,聲音卻帶上了一絲居高臨下的質疑:
“哦?凈心師侄面帶不豫,連連搖頭,可是覺得老衲所言,有何不妥之處?
還請師侄不吝賜教,有甚高論?”
這聲詢問,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凈心聞言,猛地抬起頭,他沒有絲毫退縮,反而向前踏出一步,周身似有無形的氣場彌散開。
一聲飽含了無盡失望與憤怒的“冷笑”,清晰地在梵音裊裊中響起,針砭入骨:
“高論不敢當!弟子只是想問,佛者究竟為何?豈是這般空口論道,臺上舌燦蓮花,口吐金蓮瑞鳥,臺下卻……”
他的聲調陡然拔高,字字如雷:
“佛者,當濟民安生,令離苦得樂!而非說一套,做一套,口誦慈悲,心藏污穢!
更不該打著無上佛祖的金字招牌,暗地里行那吸民膏血、害人性命的勾當!”
這擲地有聲的話語,如同驚雷炸響,下方眾人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