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鴨腸涮得剛好，您嘗嘗…”

“師傅，這雞爪燉得耙爛，您快試試…”

“師傅，毛肚我給您涮得七上八下，這會兒正彈牙呢…”

朦朧的火鍋蒸汽中，林青陽與林小滿兩人師慈徒孝的一幕讓鄰桌幾位銀發食客頻頻側目，眼角漾著欣慰。

林青陽看著對面殷勤布菜的小蘿莉，下意識捻了捻光潔的下巴，暗暗后悔今天的剃須太過利落。

要是能長出幾縷銀須供他捻弄，此刻的宗師氣度怕是要再添三分。

沸湯咕嘟聲里，他忽然參透當年老道強收自己為徒時眼底閃過的狡黠。

林青陽飄飄然，雖然今天幫李醫生背上了盜竊器官的黑鍋有點郁悶，這會兒也已經想清楚了，

“逝者為大，就讓我負重前行好了，李醫生下輩子好好做人吧。”

“林青陽，你別走神啊，快告訴我，你今天都是怎么算的？”

林青陽還沒嘚瑟幾下，林小滿已經變了稱呼，著急得發問。

看著小丫頭整個頭都快伸到桌子中間的急切模樣，林青陽強行止住笑意。

“你按著為師給你準備的那些‘教材’用心去學，自然日有所進，

除此之外每日直播作業也不可荒廢，卜算之道也是講究日積月累滴……”

林青陽還在長篇大論，林小滿已經苦起了臉：

“啊，原來是真的能算準啊，我以為師傅你是讓我開直播圈錢呢。”

“什么意思？”

林青陽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我讓他們都是送起碼一個太陽鏡我才給算的……”

“真有冤種…啊不真有緣主，愿意花錢讓你算？”

“那當然，小滿大人我也是玄門正統的弟子，風水大家的徒弟，一天十個人還是灑灑水啦。

直播間里的姐姐都是說我算的很準的……”

林小滿拍著胸脯，像是驕傲的小天鵝。

“哦哦，那就行。”林青陽松了口氣，同時心里也有些欣慰。

“老道你看到了嗎？咱們這一系并未凋零，遲早有一天會在我手中發揚光大的！”

“說我算的不準的，我都給關進小黑屋了。”

林小滿咬著筷子頭訕笑，說出了后半句話。

林青陽心頭巨震，如遭雷擊，手里的牛肚片重新滑進油碟。

“……然后在你徒孫手中香火斷絕。”

林青陽顫抖著打開手機，登陸直播軟件的后臺，粉絲量100多人的賬號后臺留言卻顯示著999+。

林青陽猶豫了半天，還是沒有勇氣點開留言，只靜靜地把賬戶“青陽解厄齋”改了名。

“風水師·林小滿（無師自通版）”

再抬頭，對面的林小滿已經在沉浸式扒飯了，只是眼神時不時往林青陽這里瞥向一眼。

林青陽深深呼了幾口氣，這才咬著牙開口：

“之后給我端正起態度啊林小滿，要不是怕今天回福利院不好看，非讓你吃一頓藤條不可。”

看著對面腮幫子已經鼓成松鼠狀的林小滿深深點頭，林青陽這才消了點氣。

飯后，林青陽師徒倆打車來到了城西的一處郊區。

慈航福利院，之前的林小滿便是這里的一個孤兒，被林青陽收養后兩人隔上兩三月就會回來拜訪一下，林青陽也會順手解決一些院里堆積的手工活。

兩人剛剛拎著大包小包跨進了大門，就看到一個中年女人和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婦人正在交談。

“張媽媽！”

林小滿眼睛一亮，雛鳥歸巢般撲進了老婦人的懷中。

“哈哈，原來是我的小滿哦。”

老婦人開心地抱著懷里的小丫頭，揪了揪林小滿精致的小鼻頭，聲音慈祥而溫厚：“最近有沒有聽你哥哥的話呀？”

林小滿沒回答，只是吐了吐舌頭。

老婦人是這里的上任院長，深受福利院中孩子們的愛戴，兩年前因為身體原因不得已退休居家了，把福利院交給了她的女兒打理，自己卻還是放不下這些孩子，時不時就要回來看看。

“田姐，張媽媽。”

林青陽跟在后面，朝著二人微笑點頭。

“青陽和小滿來啦，剛才我媽還在念叨你們呢。”

田芳接過林青陽手里提的東西，引著幾人走進了一間辦公室。

“當時青陽也就還是個20歲的孩子，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照顧好自己呢，說要領養小滿我還被嚇了一跳呢。”

張媽媽回想起當年，嘴角帶著寵溺的微笑：“小滿這也是，偏偏和青陽你啊就看對眼了，非要拉著你當他哥哥。”

田芳也開口：“我當時可是不同意的，畢竟青陽太年輕了，不知道你能不能負擔起兩人的生活，

還是我媽拍板，說你這孩子看著就陽光樂觀，只要能改掉小滿那寡言少語的性格，之后小滿也好進入社會啊。”

林青陽看著自己的妹妹兼徒弟，也是嘴角掛笑。

第一次見到林小滿時，她可不是這樣無憂無慮的小姑娘，

別的小朋友在一起玩鬧，只有她靜靜地坐在一旁，

好像小小的年紀心里好像裝著許多的心事，

好像有數不完的傷心，

好像知道為什么自己從小就生活在這個福利院。

林小滿被提起黑歷史，羞得不行，把臉埋在張媽媽懷里不肯出來。

張媽媽看著懷里的小滿，滿眼的慈愛，眼前的小女孩再不見小時那孤零零的背影。

忽然，張媽媽想到了什么，開口說道：

“對了，青陽啊，上次院里重新裝修，翻到了一些小滿小時的東西，我整理在一起了，

小芳，我放在我原本辦公室的抽屜里了，你快去拿來。”

田芳動身去取，林小滿卻歪著頭：“我的東西？”

“是啊，當時你剛來咱們院里的時候，襁褓被裹得像個粽子一樣，身邊還有封信，說你出生在五月下旬，所以起名小滿。

唉，人生小滿勝萬全，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原因，但我想他們肯定也是愛你的，只是有自己的難處吧。”

林小滿抿著嘴不說話，手緊緊地攥著林青陽的衣角。

林青陽感受到小滿的低落，靜靜地幫她緊了緊歪斜的馬尾，輕聲道：“有為師呢。”

田芳重新進入了辦公室，手里拿著一個用過的餅干鐵盒。

“可能回想起之前會讓你有些不愉快，但這終究是你的過去，我和張媽媽相信你。”

林小滿接過鐵盒，猶豫了半天，還是伸出小手扣開了蓋子。

盒子靜靜地躺著一個信封，林小滿微微顫抖地拿起來，盯著看了好久，卻還是沒有打開，

“林青陽，這個以后你陪我一起看，好嗎？”

林慶陽點了點頭，沒有過多勉強，

也許林小滿現在長大了，重新走在了陽光下，但要讓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去整理心情面對曾經遺棄自己的父母，還是太操之過急了。

信封下面還有物件，林小滿拿起一個發黑的繩環左右打量，張媽媽出聲解釋：

“小滿剛來啊，手上就一直帶著一串紅繩，后來是長大了，紅繩帶不上了，我就把它收起來了。”

林小滿點了點頭，再往鐵盒里看去，鐵盒中只剩一串孤零零的五帝錢，

暗青色的麻繩泛著灰白，五枚銅錢錯落相綴，繩結處凝結著暗褐色的歲月漿汁，幾個錢幣邊緣已磨得渾圓，字口間積著墨綠色的銅銹，錢體遍布細密鑿痕，地章上凝結著暗紅銹斑，像是滲進了百年前屠蘇酒里的桃符碎屑。

林小滿看的入迷，直到林青陽拍拍她的肩膀才回過神來:“小滿，怎么了？”

林小滿愣愣地搖頭，抬頭認真地看著林青陽開口：

“林青陽，我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