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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上陽白發(fā)

上陽宮的青磚縫里鉆出幾叢野薊,老宮人薛蘅的手指撫過褪色的窗欞,金步搖的珠串掃過蛛網,驚落一串塵灰。她將玄宗與貴妃的畫像鋪在百衲衣上,每一塊補丁都在暮色中蘇醒——霓裳羽衣的殘片泛著孔雀藍,華清池的溫泉紗浸著硫磺黃,馬嵬驛的白綾纏著血銹紅。針尖刺入錦緞時,她忽然聽見楊玉環(huán)的笑聲,像當年梨園初排《霓裳》時,金鈴墜地的清響。

“姑姑,該添炭了。”

小宮女捧著冷透的銅手爐,爐底粘著半片燒焦的《金剛經》。薛蘅的銀剪絞斷絲線,線頭垂落的剎那,畫像中貴妃的眼角突然滲出血珠,浸透的絹帛顯出新紋路——安祿山范陽誓師時的狼頭纛,竟是用貴妃金步搖的斷齒繡成。

子夜的更漏凍結在寅時三刻,薛蘅摸向百衲衣的夾層。一塊睢陽城頭的戰(zhàn)旗殘布突然滾燙,血污中浮出張巡的臉,他干裂的嘴唇正咀嚼柳氏未盡的“永結同心”。她將白發(fā)纏上金步搖的鸞首,發(fā)絲忽然繃直如琴弦,奏出雷海青摔碎琵琶前的最后一聲裂音。

“叛臣!全是叛臣!”

老宦官醉醺醺的囈語撞破死寂。薛蘅推開西廂房的暗門,三百幅素絹懸滿四壁——每幅都繡著未出世的皇嗣,臍帶皆系著《霓裳》殘譜。最末那幅的胎兒手握半枚銅符,與蘇硯在灞橋所得殘片嚴絲合扣,符上“清渠“二字正蠶食“長安“的朱砂。

五更寒風掀翻燈罩,薛蘅在飄搖的燭火中拆解百衲衣。華清池的溫泉紗遇熱顯形,竟是高力士縫入黃羅傘的傳位詔書;馬嵬驛的白綾浸水后浮出哥舒翰的血書,每個字都在泣訴潼關星圖的裂痕。當她將玄宗的一縷白發(fā)編入衣襟時,梁間突然墜下半片螺鈿琵琶——正是雷海青在鏡殿摔碎的那柄,殘存的工尺譜上爬滿帶血的螞蟻,銜來孩童在洛陽廢墟描紅的“在“字。

“薛大家,圣人口諭!”

宣旨太監(jiān)的皂靴碾碎蟻群,圣旨的綾錦上卻空無一字。薛蘅蘸著胭脂蟲汁涂抹,空白處浮出靈武星圖——潼關破洞處開出一朵墨牡丹,根系纏著柳氏的翡翠耳珰,花心蜷縮的胎兒正吹奏黃河浮尸的蘆管殘音。

破曉時分,薛蘅將百衲衣披在枯瘦的玄宗肩頭。老皇帝渾濁的瞳孔突然清明,他看見每塊補丁都在晨光中重演舊事:華清池的荔枝冰鑒滲出龜茲密信,馬嵬驛的佛堂地磚裂出香積寺暗道,靈武的星象毯破洞處飛出帶火的寒鴉……當他攥緊貴妃畫像時,金步搖突然刺破掌心,血珠滾過百衲衣上的牡丹紋,在青磚地面拼出“丙寅大寒“的讖語。

“玉環(huán)…朕的玉環(huán)呢?”

玄宗的嘶吼驚散梁間燕,薛蘅默默展開最后一幅素絹——貴妃的十二破留仙裙正在褪色,金線鎖邊的并蒂蓮下,未出世的胎兒臍帶絞成死結。窗外的野薊突然瘋長,刺穿窗紙纏住玄宗的白發(fā),將上陽宮織成一座青翠的囚籠。

暮雨打濕百衲衣時,薛蘅在夾層發(fā)現半片描紅紙。孩童歪斜的“國破山河在“旁,歪歪扭扭地添著“青絲變雪時“。她將金步搖插入發(fā)髻,白發(fā)突然掙脫玉簪,在雨中游成白綾,纏住殿角的青銅仙鶴燈——那燈柱上刻著的《雨霖鈴》譜,正隨著雨滴的節(jié)奏,奏出睢陽城頭烹子的嗚咽。

當最后一縷天光沉入洛水,百衲衣上的補丁突然自行拆解。霓裳殘片化作流螢,溫泉紗凝成霧靄,馬嵬白綾散作飛雪——而薛蘅的白發(fā)與金步搖絞成的囚籠里,永遠囚禁著開元盛世的最后一抹月色。

當上陽宮的最后一只流螢湮滅時,香積寺的地宮轟然洞開。郭子儀持刀而入,見安祿山的青銅棺槨內鋪著百衲衣殘片,每塊補丁都在月光下重演舊事。而千里外的黃河冰層下,蘇硯撈起半片金步搖,搖墜的珍珠里映出薛蘅縫衣的剪影——她將最后一根白發(fā)系上窗欞,把開元天寶的魂魄,永遠鎖在了雨打殘燈的上陽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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