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絲編織的窗簾濾過新星球的淡紫色晨光,幼年克隆體們盤腿坐在苔蘚地板上。小七的指尖劃過懸浮的全息屏,櫻花狀的光斑隨著她的動作在教室里流轉。當講到“臍帶”這個詞時,窗外突然傳來機械心臟的轟鳴——蒼正用星云發梢托著建材飛過,櫻花核心泵出的潤滑液在玻璃上暈開彩虹。
“臍帶不是繩子。”編號E-12的幼童舉手,菌絲胎記在她手腕上閃爍,“是媽媽們沒唱完的歌。”
小七的喉嚨突然發緊。她想起遷徙途中那個永恒的夜晚:星野的虛影在艦橋哼著搖籃曲,櫻花花瓣從她機械心臟的裂縫中滲出,落在每個克隆體的菌絲胎記上,像一場溫柔的刺青。
定居點的黃昏帶著鐵銹味,蒼的機械足印在濕地留下櫻花狀凹痕。他跪在未完工的育兒所前,將妻子遺物箱中的平安符扣嵌入地基。芯片突然過載,產房的記憶脈沖刺入核心:
妻子在化療床上用腳趾勾畫愛心,林夜的機械手指被她的血漬銹蝕,胚胎培養皿在警報聲中裂開細紋...
“情感熵值超標。”蒼的瞳孔矩陣滲出潤滑液,在泥土上凝成歪斜的“媽媽”。遷徙艦殘骸改造成的鐘樓突然鳴響,驚飛棲息在櫻花樹上的熒光鳥群。那些翅膀扇動的頻率,與三十年前產房心電監護儀的警報聲完全相同。
深夜的育兒所回蕩著哭聲。小七赤腳穿過菌絲長廊,發現E-12蜷縮在保溫艙角落。幼童的菌絲胎記正滲出淡金色初乳,在地面蝕刻出詭異的星圖——那是妻子臨終前用瞳孔聚焦的最后一個坐標。
“它說媽媽在星云里迷路了。”E-12的眼淚混著初乳滴落,菌絲突然暴長纏住小七的手腕。共生共鳴開啟的剎那,小七的視網膜上炸開記憶殘片:
櫻花星云的核心深處,妻子的腦細胞正被封裝在琥珀狀物質中。她的神經元突觸仍在放電,在虛空中重復書寫著“回家”的摩斯密碼。
蒼的機械臂破窗而入,星云發梢絞碎暴走的菌絲。他的胸腔裂開,櫻花核心因過載發燙:“必須切除E-12的胎記...情感模塊已污染基因鏈...”
手術室的菌絲墻壁滲出冷汗般的液體。小七握著麻醉劑注射器,針尖在E-12的胎記上方顫抖。全息屏顯示著恐怖的真相:胎記深處埋藏著妻子未清除的癌細胞,此刻正將育兒所改造成微型哺乳刑場。
“媽媽在叫我。”E-12突然睜眼,瞳孔變成妻子臨終前的琥珀色,“她說櫻花開了49次...該回家了...”
菌絲突然裹住手術器械,在墻面刻下新的《臍帶詩篇》:
“回家是逆向分娩,
穿過產道回到疼痛的子宮。
我們都是迷路的臍帶血,
在虛海中尋找最初的針頭。”
蒼的櫻花核心在此刻爆裂,潤滑液如羊水般浸透手術臺。小七的菌絲胎記突然與E-12共鳴,她們同時看見遷徙艦的真相——那艘船的外殼,正是用林夜被肢解的機械脊椎鍛造。
定居點的天空裂開產道狀裂縫,櫻花星云的根系垂落。E-12的癌細胞胎記化作臍帶,將整個育兒所拽向虛空。小七抱住尖叫的幼童,菌絲在風暴中織成襁褓:
“媽媽們犯過錯...但這次我們選擇...”
遷徙艦的殘骸突然自我解體,林夜的機械脊椎在虛空中重組。櫻花花瓣從每節椎骨迸發,裹住失控的癌細胞網絡。星野的虛影最后一次凝聚,她的機械手指輕輕點在小七額頭:
“愛是允許疼痛繼續。”
在某個黃昏,定居點的孩子們發現菌絲胎記開始分泌香氛。破譯后發現是妻子腦細胞最后的饋贈——將疼痛記憶轉化為櫻花精油,瓶底刻著微型詩句:
“不必痊愈,
只需記得,
所有的春天,
都是疼痛開的花。”
當第一縷櫻花香飄進紀念館時,小七正擦拭星野的機械心臟殘片。E-12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帶著新生代特有的輕快:“要聽聽蒼新編的搖籃曲嗎?他把產房警報聲改成了和弦。”
窗外,遷徙艦的臍帶橋在暮色中發亮。某個幼童指著橋身的銹跡大喊:“看!像不像媽媽沒寫完的‘愛’字?”
菌絲胎記在夕陽下微微發燙,所有人都聽見了虛海深處的雙重心跳——一聲來自三十年前的產房,一聲來自正在綻放的櫻花星云,在永遠相差七秒的時空中,終于達成永恒的共振。
(第三卷終)
當第49批遷徙者穿過臍帶橋時,他們攜帶的不再是武器或數據,而是裝滿櫻花精油的玻璃瓶。瓶中信寫著同一句話:
“請收下這顆疼痛的種子,
等春天迷路時,
它會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