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老式洋房的木質樓梯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江斷岳揉著惺忪的睡眼，睡衣的領口還歪歪斜斜地敞著，顯然剛從被窩里爬起來。

“老陸，起這么早？“他打了個哈欠，聲音里還帶著未消的倦意，“后來你休息得怎么樣？“

陸沉舟坐在餐桌前，面前的咖啡冒著裊裊熱氣，碟子里的煎蛋只動了一角。他抬起頭，眼下隱約可見淡淡的青影，顯然一夜未眠。

“還行吧，“他淡淡地應了一句，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就是心里總覺得不踏實。“

江斷岳拉開椅子坐下，這才注意到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早餐——熱騰騰的豆?jié){、剛出鍋的油條，還有兩碟小菜。他挑了挑眉，笑道：“喲，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居然親自下廚？“

陸沉舟沒接他的調侃，只是推了推面前的碗筷：“趁熱吃吧。“

江斷岳也不客氣，抓起油條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在齒間發(fā)出輕微的碎裂聲。他一邊嚼著，一邊偷瞄陸沉舟的神色，發(fā)現(xiàn)對方的視線始終停留在窗外，眉頭微蹙，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防備什么。

“怎么，昨晚又想到了什么？“江斷岳壓低聲音問道。

陸沉舟收回目光，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卻沒能沖淡他心里的不安。

“吃你的飯，“他低聲道，“吃完再說。“

江斷岳見陸沉舟神色凝重，便也不再追問，低頭專心吃起早餐。房間里一時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輕響和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

油條酥脆，豆?jié){溫熱，這本該是個愜意的清晨，可陸沉舟卻食不知味。他的目光時不時掃向墻上的掛鐘。

“老陸，“江斷岳忽然放下筷子，聲音壓得極低，“你心里是不是有些事沒和我說？“

陸沉舟指尖一頓，抬眼看他：“怎么突然問這個？“

江斷岳用筷子蘸了蘸豆?jié){：“說實話，我昨天晚上進屋后，你的反應，讓我覺得你一定有什么事瞞著我。“

陸沉舟眸色一沉，但面上仍不動聲色：“是有一些事情，這樣吧，等這次行動之后，我們好好聊一聊。“

江斷岳盯著陸沉舟看了幾秒，突然笑了：“老陸，你知道我最討厭什么嗎？就是你這副'天塌下來我扛著'的德行。“他放下筷子，豆?jié){在碗里晃出一圈漣漪，“我們認識多少年了？從38年到現(xiàn)在，哪次不是一起趟過來的？“

窗外傳來報童的叫賣聲，遠處隱約有汽車鳴笛。陸沉舟的手指在桌沿輕輕敲擊，節(jié)奏漸漸與掛鐘的秒針重合。

陸沉舟心里仿佛壓了一塊石頭，深深嘆了一口氣，老江，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答應你，今晚行動之后，我會和你好好談談的。

江斷岳突然推開面前的豆?jié){碗，瓷碗在桌面上劃出刺耳的聲響。他猛地站起身，椅腿在地板上刮出幾道白痕，頭也不回地走向洗漱室，軍裝下擺帶起一陣冷風。

陸沉舟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手指在桌沿輕輕敲擊了三下。他緩緩起身，將餐巾折成整齊的方形放在碗邊，連一絲褶皺都沒有留下。走向臥室時，他的腳步在走廊第三塊松動的木板上刻意停頓了半秒。

二十分鐘后，當陸沉舟推開房門時，那輛黑色道奇早已停在院外的梧桐樹下。透過半開的車窗，能看見江斷岳正用打火機點煙，跳動的火苗映照著他緊繃的下頜線。陸沉舟整了整領帶，金屬領帶夾在晨光中閃過一道冷芒。

車門關上的瞬間，引擎立即轟鳴起來。后視鏡里，兩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從街角轉出，其中一人正對著袖口低聲說著什么。陸沉舟不動聲色地搖上車窗，防彈玻璃將外界聲響隔絕得干干凈凈。

車內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整個一個上午加一個下午，陸沉舟都待在辦公室做著工作。時間到了晚上八點，江斷岳推開辦公室的門，說道走吧。

陸沉舟一言不發(fā)，跟著江斷岳坐上了汽車，駛向港口，到了港口剛好八點半，陸沉舟走下車，看了看時間，今天晚上的天氣有一些涼意，海面上傳來汽笛聲和海風。

江斷岳則是按計劃，走進了值班室，值班室內四個日本人正在哪里打著麻將，這麻將還是將斷岳一個月前摸底的時候，借著工作的由頭請他們吃飯后教會的，這四個日本人見將斷岳進來，連忙招呼江斷岳坐下。

狹小的值班室里煙霧繚繞，紫色煙云在燈光下緩緩浮動。江斷岳瞇起眼睛，不動聲色地屏住呼吸——這群鬼子抽起煙來簡直不要命。

“江桑，你看打哪張牌好？“一個鬼子將牌推到他面前。

江斷岳佯裝沉思，指尖在牌面上游移片刻，最終點中一張：“這張。“

“啪“的一聲，牌落桌響。隨即是三聲歡呼——一炮三響。輸牌的鬼子捶著大腿直嚷“可惜“，江斷岳賠著笑連連擺手：“是我亂指揮了。“眼角余光卻掃過桌角的登記簿，201和207房號后的空白格外扎眼。

“各位繼續(xù)，我出去方便一下。“他揉著肚子退出房間。

夜風撲面而來，瞬間吹散了滿身煙味。江斷岳疾步繞到后山，從老槐樹下的土坑里刨出行李箱。開箱時金屬部件發(fā)出細微的“咔嗒“聲——炸藥和偽裝服都裹在油紙里，像沉睡的野獸。

招待所外墻的排水管成了最佳攀援點。201室的窗簾縫隙里，隱約可見他快速更衣的身影。再落地時，他已是一身工裝，腰間鼓起的炸藥包被寬大的外套遮得嚴嚴實實。

隨后江斷岳摸到了油庫附近，趁著探照燈掃過的間隙里，一道黑影閃過。江斷岳蜷在預定爆破點，這個位置剛好就是地下油庫的上端，根據(jù)計算好的定量正好可以完成爆破，安裝完畢后他看了看腕表——距離行動還有四十分鐘，他靜靜地撤到后面的高地，一邊觀察了周圍情況，一邊等待著爆破時間的到來。

江斷岳走后，陸沉舟站在原地抽煙，他倚在墻邊，指尖夾著的香煙在夜色中明滅不定。煙灰積了半截，他剛抬手要彈，拐角處便傳來了熟悉的腳步聲——皮靴踏在青石板上的節(jié)奏不緊不慢，卻透著一股子刻意的從容。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扯，果然來了。

“藤田先生，您怎么到這兒來了？”陸沉舟掐滅煙頭，臉上卻浮意料之外的笑意。

藤田也笑，鏡片后的眼睛微微瞇起，像刀鋒藏進鞘里：“我們特高課的物資，還得麻煩陸處長來接，我心里過意不去，正好今晚沒事兒，就想著過來陪陪陸處長。”

陸沉舟笑意更深，“藤田先生太客氣了，這都是分內之事，我還說輪船到港還有一些時間，正愁沒出打發(fā)時間呢，既然藤田隊長來了，不如一起吹吹海風散散步？“他側身讓出路來。

藤田隨即若無其事地邁步向前：“恭敬不如從命啊，哈哈，正好剛用過晚飯，散散步晚上也能休息的更好。“

聽到這假模假樣得話，陸沉舟心里掠過一絲譏誚，心里暗笑道：“恐怕要你失望了，今晚你可睡不好覺嘍。“

忽然陸沉舟心念一動，既然藤田主動送上門來，不如……順勢而為？

于是他一邊和藤田散步閑聊，心里一邊盤算下一步。

相較于江斷岳和陸沉舟，凌寒這邊倒是愜意得很，此刻他躺在港口廢棄的倉庫里，霉味混著汗臭在空氣中發(fā)酵。凌寒枕著胳膊躺在角落，身下墊著的麻袋硌得他后背生疼。周圍橫七豎八躺著的民夫鼾聲如雷，倒襯得他這假寐之人格外清醒，月光從破損的屋頂漏進來，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喂，新來的！“有人踢了踢他的草鞋，“待會兒別睡死了，誤了工要挨鞭子。“

凌寒懶洋洋地掀開眼皮，沖工頭兒露出個憨厚的笑：“大哥放心，我醒著呢。“隨后他翻個身，把臉埋進臂彎。

轉眼時間到了二十一點五十，輪船快要進港了，他們這群勞工被日本人驅趕到江邊，準備搬運到港的物資。

江面上傳來低沉的汽笛聲，探照燈刺破夜色，將碼頭照得慘白，凌寒混在人群中，故意佝僂著背，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畏縮。

貨輪靠岸時激起渾濁的浪花，打濕了碼頭斑駁的水泥地。凌寒第一個沖上前去，扛起木箱時故意踉蹌了一下——箱角在肩上硌得生疼，但正好讓他看清了周圍：六個日本兵在巡邏，兩挺機槍架在制高點，卡車就停在離貨輪三十米處。

“快搬！磨蹭什么！“皮鞭抽在身旁勞工背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脆響。凌寒加快腳步，在往返搬運的間隙，摸清了周圍的布局。第五趟時，他借著彎腰放貨的姿勢，一個翻滾鉆進了卡車底盤。冰涼的金屬貼著小腹，汽油味混著塵土直往鼻子里鉆。

二十分鐘后，最后一件貨物裝車完畢。引擎轟鳴聲震得耳膜發(fā)顫，凌寒十指死死扣住車架橫梁，手背青筋暴起。卡車猛地一顛，駛離碼頭時濺起的泥水潑了他滿臉。他瞇起眼睛，看著碼頭的燈光在雨簾中漸漸模糊。

貨車隊在港口關卡前緩緩停下，為首的司機跳下車，他小跑著將貨物清單遞到陸沉舟面前。

“陸處長，請過目。“司機壓低聲音，將清單遞到了陸沉舟面前。

陸沉舟接過鋼筆，筆尖在紙上劃過時發(fā)出細微的沙沙聲。

“辛苦了。“他合上清單，轉頭對藤田露出微笑。藤田正用手帕擦拭著鏡片，聞言抬起頭。

“陸桑，這應該就是特高課那批物資？“藤田明知故問道。

陸沉舟將清單交還給司機，“正是那批貨物。“他抬手看了看腕表，“既然貨已送到，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隊長是隨車隊回司令部...“他頓了頓，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精致的錫罐，“還是賞臉去我辦公室嘗嘗新到的龍井？“

這就是剛剛散步時陸沉舟想出的計劃：你藤田不是懷疑我嗎？我就請君入甕，把你支開到76號，到時候油庫爆炸，你又不在司令部哪里沒法指揮，到時候凌寒就更好開展行動。

藤田沒有著急回答，繼續(xù)擦拭著鏡片。陸沉舟知道他在權衡——是跟著這批貨回司令部，確保萬無一失？還是繼續(xù)盯著自己，他覺得此刻在藤田心中自己的分量更重一些。

“陸處長盛情難卻，“藤田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刻意的輕松，“那就叨擾一杯茶了。“

陸沉舟笑意更深，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那藤田隊長，就坐我的車一起吧。“

他心里清楚——只要藤田踏進76號的大門，就不會讓人輕易找到他。等到油庫爆炸的巨響震徹全城時，他無法快速直接指揮，而凌寒……就能在混亂中把那名犯人解救出來。

藤田也沒多想就表示點頭同意，兩人在車上藤田繼續(xù)著言語的試探，而陸沉舟則是在哪里打著語言太極，滴水不漏在陸沉舟的回答中可謂是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

車子駛入76號大院時，陸沉舟就故意把藤田帶到了隔音特別好的審訊室，他知道藤田對半個月前那名中統(tǒng)的人感興趣，就故意對藤田說那人當時在76號的口供自己覺得很有價值，問藤田要不要看，藤田果然表現(xiàn)得興趣盎然，隨陸沉舟走進了審訊室。

“藤田隊長，請。“陸沉舟推開審訊室厚重的鐵門。屋內隔音棉包裹的墻壁將里面和外面完全隔絕，只剩下通風扇轉動的嗡鳴。

陸沉舟從檔案柜抽出一份卷宗，紙張翻動的沙沙聲在密閉空間里格外清晰。“關于半個月前被救走的那個中統(tǒng)的人...“他故意停頓，指尖在某頁文件上輕輕摩挲，“有些口供很有意思，但報告上...沒寫全。“

藤田的瞳孔驟然收縮，身體不自覺地前傾：“哦？“

“比如...“陸沉舟壓低聲音，編造著根本不存在的細節(jié)，“他被救走前一天晚上提到的'白鴿'，還有...“

審訊室的鐵門在他背后無聲鎖死，將藤田困在這精心設計的囚籠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