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家屬院已經沒人走動。

昏暗的燈光下，李紅霞靠著門，沖陸成渝擠眉弄眼：“還沒歇下呢？”

陸成渝還沒從寫作狀態脫離出來，愣愣的回了一句：“沒，要不你進來歇歇？”

李紅霞騰的一下面如紅霞：“美死你！我告訴朱霖同志！”

陸成渝就沒弄明白，自己和朱霖這么明顯嗎，金建軍父母是怎么做到偷偷生下孩子的？人間奇跡！

陸成渝一臉抱歉：“正在寫小說呢，一時沒回過神來。”

李紅霞探頭確認一下，表情有些小激動：“寫男男女女的事？”

陸成渝發現現在的人們太有偵探潛質了，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聞到味，點點頭：“在玉米房偷情。”

李紅霞只覺一股興奮勁從腳底板冒出來：“我看看，我看看！”

陸成渝連忙攔著：“發表了就能看到。”

李紅霞連連點頭，如同耗子一樣唏唏的偷笑，這才想起正事，從兜里掏出一疊小條，翻了翻遞過來兩張：“拿著。”

“什么？”

“段上犒勞劇組的，六斤羊肉、六斤筱面，都是從張家口運過來的。”

陸成渝看了看，小條是用很簡易的油墨機印刷后截剪的，相當粗糙，一張上面分兩行寫著“羊肉六市斤”，一張“筱面六市斤”，蓋著車務段后勤科的紅章子。

這算是車務段的內部領用券吧。

李紅霞低聲說：“車務段邊上有一個冷庫，拿著條子領就是了，找不到地方來找我。”

難怪鐵姑娘弄的跟特務似的，陸成渝好奇問：“大家都有？”

“你就不該問。”李紅霞白了他一眼，“也就是你，我才說啊，分三等，你是頭一等，下面是各四斤、各兩斤。”

“放心，你姐和朱霖同志都有。”李紅霞轉身走了，繼續做她的“特務”去了。

張家口的羊肉和筱面相當有名，又便宜，鐵路上很多人從那里偷摸倒騰過來，陸成渝算是嘗到便利了。

陸成渝這邊的響動很快引來朱霖、陸蘭新，兩人一看便明白了，壓低聲音：“給你也發了？”

簡直是弄得人人都跟接頭似的，陸成渝點點頭。

陸蘭新拿起桌上的條子，差點叫起來，連忙遞給朱霖，兩個女人如同研究密碼似的低頭嘀咕一番。

陸蘭新輕聲說：“給你這么多？我們才各兩斤。”

這年頭分點福利也偷偷摸摸的，陸成渝也有一種刺激感，嘿嘿笑著：“我功勞大。”

“算了吧，你到后來是越來越懶了。”陸蘭新笑了一句，又說，“朱霖該當有份，我那份只怕是沾了你的光。”

陸蘭新只是一個背景角色，車務段確實是看在陸成渝的份上。

她們只是過來滿足一下偷窺欲，也就各自回屋了：“早些睡，明天不是要爬山嗎？”

難怪人們都喜歡傳小道消息，確實挺刺激的，陸成渝偷樂一會，又坐在桌前寫起來。

第二天，大家出門發現地上已經有一層薄雪，昨晚刮了一夜的風，雪還是飄了下來，在八達嶺地區也算是早的了。

天氣倒是放晴了，在李紅霞的安排下，大家分批離開，也不用送，明年還要來。

陸成渝帶著陸蘭新、朱霖去爬山，他抱著二寶，姐姐牽著大寶。

殘長城在小站對面的群山中，陸成渝帶著大家越過鐵路，抄小道爬上對面山坡。

山林透著寒氣，地上積著厚厚的紅黃葉片，樹上也是這樣如此，加上白色的雪，藍色的天，色彩如此繽紛渲染，讓人心情暢快。

只要碰著樹干，落葉和雪粉就要灑下一頭，逗的兩個小孩咯咯笑，大寶還專門去搖樹，二寶抓啊抓的。

只是路徑實在難找，幾人好不容易才爬到八達嶺隧道頂上，這是“人”字形鐵路西行的延伸處，兩者相結合才徹底解決了這一段坡度過大的難題。

站在隧道頂往下看，“人”字形鐵路全貌更加清晰，小站就在數百米外，整體就是一個結構完整的畫卷。

幾個人看到一列西來的火車從隧道另一邊轟隆隆馳來，穿過隧道的時候，整個地面都在震動，嚇得大寶二寶捂住上了眼睛。

朱霖一眨不眨看著，火車很快穿過隧道，這是一列雙頭火車，頭尾各有一個火車頭，真是少見。

接著是一段陡坡，這條雙頭鋼鐵巨龍從大家的腳下呼嘯而過，一路下降，似乎要迎面撞上小站。

火車在鐵軌的馴服下劃出一道左轉的彎孤，與小站擦肩而過，喘著粗氣緩緩停下。

隱約可以看見李紅霞在站臺上張羅幾個人上車，火車再次轟鳴，卻是由尾部的火車頭牽引著，倒車馳出。

出了小站后，鐵軌開始分叉，火車馳上另一條線路，越來越遠，通向BJ。

朱霖看的極仔細，發現火車停下的時候，有兩個人影飛快到鐵軌上忙活著，就問：“這是在板道岔嗎？”

陸成渝點點頭：“其實是兩次，火車來之前要板一次，讓車子停靠小站，尾車變頭車的時候又要板一次，讓車子行駛進另一條鐵軌，否則就又要馳回咱們腳下的隧道了。”

朱霖贊了一聲：“我還以為你們的工作很簡單，現在親眼看到了，你們板道工就像、就像是馴服巨龍的人。”

陸成渝也是第一次站在這個角度觀看，更沒想到朱霖會來這么一句，未來女王的夸贊讓他全身發熱啊，聽到沒，馴龍者！

幾人又開始爬山，這里根本沒有路，陸成渝帶了一把柴刀，勉勉強強劈開一條小道。

行進速度很慢，爬了將近兩個小時，殘長城的距離還是那么遠。

陸蘭新找了一處平地坐下：“不走了，兩個孩子受不了。”

陸成渝點點頭：“行，估計沒可能到長城腳下了，我們再走一段就回頭。”

陸蘭新笑著揮揮手：“去吧，去吧，多走一段。”

陸成渝帶著朱霖繼續爬，這次就打起精神了，眼觀六路，專挑坡陡的地方走。

終于看到一段碎石坡路，陸成渝踩上去，石子嘩嘩的往下落，作為一名熱心腸的鐵路工人，他很自然的向朱霖伸出了手。

朱霖看了他一眼，一抿嘴，利索的把小手遞了過去。

兩人手掌相握，心里都是輕輕一顫。

陸成渝只覺得嫩滑，腳下踩著碎石都特別有勁，可惜，這一段坡很短，似乎只有幾秒就上來了。

朱霖卻覺得很長很長，甩甩手臂：“好啦！”

陸成渝微微一笑，輕輕放開了她的手，朱霖心頭一松，又有些回味。

陸成渝對她的心思，她在第二三次見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只是一直在回避，甚至表現的有些冷，但還是忍不住被吸引。

在小站住下的幾天，似乎有一種融入他的生活的感覺，在家屬院和小站之間的石板路散步，心扉也就慢慢放開了。

她很快就要去西安，接著更要遠去西南，一去就是大半年，這些日子在青龍橋站住著，不知不覺就留下一絲掛念，她不太想走了。

她是一個心智成熟的女子，知道兩人之間已然有一條線牽著，她不希望這條線因為時間和距離的拉長，斷了。

朱霖輕輕一嘆：“下次不知什么時候再來青龍橋站。”她的角色已經拍完，過完年也不必再過來。

陸成渝笑著說：“沒事，下次我專門請你。”

朱霖輕輕搖頭：“下次你都未必在這里了吧。”他在文學上走的越高，越不太可能一直呆在青龍橋站。

陸成渝沒有朱霖想的這么遠，點點頭：“也不知是什么時候。留下也好，你可以再來；離開也好，離你會更近。”

朱霖嘴角勾起孤度，有這句話就夠了。

兩人繼續爬了一段，陸成渝在心里琢磨著，他挺想留在小站的，有避世之感，但隨著電影上映，難免就會有變動。

聽說上頭已經在運作拍攝《四等小站》了，到那時候，他將被整個鐵路系統知道，繼續留下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這個過程不知道是一年還是兩年，朱霖會去云南拍攝八個月，接著到北京電影學院業余表演培訓班學習，大約也是一兩年時間。

屆時，兩人應當都會穩定下來。

前途的路就如腳下的路，有一定的方向，仍要劈開樹枝摸索前行。

兩人終歸沒有爬到長城腳下，便回頭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