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美院始建于1928年，前身是國立中央大學藝術系，校園里那些法國梧桐還是當年首任校長親手栽下的。每年的“一二九”都是這座百年名校最重要的活動，各系學生都要拿出看家本領。
林瀟竹作為大二油畫系專業第一的學霸，因為既能寫策展文案又能修畫框電路，被三個社團同時征用。
十二月的寒風像被砂紙打磨過，裹挾著細碎的冰晶抽打在梧桐大道上。那些懸掛在枝頭的最后幾片枯葉瑟瑟發抖，發出沙沙的哀鳴。林瀟竹把凍得通紅的下巴更深地埋進起球的藏青色圍巾里——這是去年生日時喬墨溪隨手織的，針腳歪歪扭扭像蜈蚣爬行。他懷里三只包著防撞角的實木畫框隨著奔跑不停撞擊肋骨，沉甸甸的重量讓他的臂彎已經失去知覺。
行政樓前“紀念一二·九運動八十五周年“的猩紅橫幅被北風吹得嘩啦作響，像一面戰旗在嘲笑他胸前叮當作響的工作牌——最上面的策展助理證件照被喬墨溪的咖啡杯印出滑稽的褐色圓斑，中間美術指導的掛繩因為上次舞臺事故打了死結，最下面非遺社的金屬牌在奔跑中不斷拍打胃部，讓他想起今早還沒來得及吃的半個冷包子。
“林瀟竹！“文藝部長周敏踩著十厘米厚的馬丁靴從旋轉樓梯沖下來，黑色羽絨服在身后獵獵作響如同蝙蝠翅膀。她甩過來的文件夾在空中劃出拋物線，林瀟竹手忙腳亂接住時，畫框邊緣狠狠硌在臂彎最嫩的軟肉上。“批文拿到了，但副校長要求增加AR互動！“周敏涂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戳著文件第三頁，“要做成掃碼就能看到歷史場景復原的那種，還要帶語音解說！“
“我們策展組就三個人，“林瀟竹倒抽著冷氣，感覺畫框的木刺扎進了指縫，“王淼還在醫院掛水，李夢瑤的姥姥......“
“喬墨溪說你能搞定。“周敏突然壓低聲音，眼神飄向走廊盡頭，“她剛把文學社社長罵哭了，就為那杯咖啡。“仿佛為了佐證她的話，遠處舞蹈房突然傳來重物倒塌的巨響，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兩人不約而同縮了縮脖子，周敏的耳釘在燈光下閃出詭異的光。
推開舞蹈房磨砂玻璃門時，林瀟竹被撲面而來的熱浪撞得踉蹌——中央空調開到28度，十幾個穿著白色中衣的舞蹈生正圍著滿地布料嘰嘰喳喳，活像一群受驚的鵪鶉。三米高的鋁合金梯子上，喬墨溪銀色的短發炸成蒲公英的形態，嘴里咬著的七根針隨著說話上下晃動，在頂燈照射下閃著危險的銀光：“下擺再放三寸！民國游行的女學生怎么可能穿緊身裙！你們當是走維密秀嗎？“
地上那件被咖啡毀掉的主秀服裝此刻鋪在拼起來的六張課桌上，褐色污漬像丑陋的傷疤貫穿雪白緞面。文學社社長鄭瑜正用鑷子夾著棉球蘸酒精，見到林瀟竹的瞬間眼眶就紅了：“我真的只是轉身拿個糖包......“
“酒精會破壞真絲纖維。“喬墨溪頭也不回地拋來拆線器，精準砸在林瀟竹懷里，“林小豬，把第三排的靛藍染料遞過來。“她破洞牛仔褲的膝蓋處沾滿各色顏料，像是打翻了調色盤，右手虎口還留著昨晚燙旗袍貼邊時烙下的水泡，已經泛出透明的黃。
林瀟竹蹲在染料箱前嘆氣：“說了多少遍別叫這個......“話音未落就被卷成筒的設計圖擊中額頭。泛黃的宣紙上，原本丑陋的咖啡漬被重新解構為燃燒的烽火臺，潑墨技法勾勒的山河輪廓間，隱約可見細密針腳繡出的《申報》剪影。最絕的是裙擺處用金線勾勒的流動線條，近看才發現是當年北平學生游行路線圖。
“民國二十四年十二月九日的頭條。“喬墨溪突然從背后湊近，帶著松節油和鐵觀音茶香的氣息拂過他耳尖，“你策展詞不是要寫'媒介記憶'嗎？“她沾著顏料的指尖點著設計圖某處，在紙面上留下淡青色的指紋，“這里縫《申報》原文，這里嵌學生證復印件，領口內襯我準備用老式打字機打《告全國民眾書》......“
舞蹈生們突然發出整齊的驚呼。只見喬墨溪抄起裁布剪刀咔嚓剪開污染最嚴重的下擺，咖啡斑痕恰好處在黃河咆哮的浪尖位置。“三天？“林瀟竹看著她在布料上狂草般寫下“還我河山“四個大字，突然抓起馬克筆在對方素描本上唰唰畫起來：“加個鎏金云紋，這里接膠片質感的新聞片斷，腰封可以做成當年游行橫幅的樣式......“
兩人頭碰頭修改設計時，林瀟竹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隔著牛仔褲都能看到屏幕閃爍的藍光。方雪晴的第十一條語音帶著明顯的哭腔：「《黃河》第二樂章譜子被咖啡泡爛了！鄭瑜那個冒失鬼......」背景音里有人高聲喊著“喬學姐把急救箱里的繃帶都拿走了！“
“咖啡到底惹了多少禍......“林瀟竹揉著太陽穴走向音樂樓，卻在拐角處被話劇社長張毅攔腰抱住。對方二話不說往他懷里塞了套深藍色中山裝：“救場！演抗議學生的陳昊發燒39度！你身高和他差不多......“
暮色像打翻的墨汁般籠罩美院時，林瀟竹癱在鋼琴凳上看著自己分裂成八塊的日程表：明早八點要交AR方案，中午話劇彩排，下午幫喬墨溪縫制三百個盤扣，晚上還得去非遺社修復一批民國學生證......琴譜架上的《黃河》第二樂章泛著可疑的咖啡色，就像他此刻眼前飄過的走馬燈。窗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接著是喬墨溪標志性的踹門——她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拿鐵，杯壁上還沾著顏料：“林小豬，給你三十分鐘把鋼琴譜背熟。“她嘴角沾著奶油泡沫，“然后去幫我給十二套戲服做舊，要1935年的戰火效果。“
美院音樂樓的哥特式拱頂能將琴聲聚攏成特殊的共鳴。方雪晴的古琴就擺在當年第一任音樂系主任親手栽種的銀杏木地板上，琴尾還刻著“國難當頭，弦歌不輟“的銘文。
樓里潮濕的冷意讓林瀟竹打了個寒顫。方雪晴正用戴著玳瑁指甲的右手撥動古琴第七弦，松沉的泛音在挑高的穹頂下蕩出漣漪。看到林瀟竹出現在雕花玻璃門邊，她二話不說拽住他衛衣帽子拖向三角鋼琴，呢子裙擺掃過琴凳時帶起一陣松香味的風。
“從第37小節開始，四手聯彈部分。“方雪晴把翻爛的琴譜拍在譜架上，泛黃的紙頁間夾著各種顏色的便簽，最醒目的是一張畫著骷髏頭的：“這里原定是管弦樂齊奏，現在全歸你了。“
林瀟竹瞪大眼睛——那些密密麻麻的十六分音符像受驚的蝌蚪在五線譜上亂竄。他僵硬地抬起手，突然感到鎖骨下方傳來異樣的溫度。那個自小就有的梅花形胎記正在發燙，隨著鋼琴邊古琴的余韻微微震顫。當他的指尖落在象牙鍵上的瞬間，一股電流般的熟悉感順著指骨竄上來。
第一個和弦響起時，眼前驟然閃過破碎的畫面：焦黑的城墻上，自己穿著染血的青色長衫，正在用焦尾琴彈奏《廣陵散》。琴臺下是密密麻麻的火把，年輕學生們嘶啞的吶喊混著槍聲傳來...“還我青島！““外爭國權！“
“林瀟竹！“方雪晴的喊聲把他拽回現實，這才發現自己的右手正不受控制地彈奏著一段從未學過的華彩樂章。更詭異的是，這段即興演奏完美銜接了方雪晴正在彈奏的古琴旋律，就像...就像排練過千百次一樣。
排練結束已是華燈初上。方雪晴遞來的礦泉水瓶壁上凝著水珠，在鋼琴漆面上洇出一個小圓圈。“不錯嘛！“她卷著發尾的銀質銀杏葉發飾，“就是第三樂章力度不夠，那段要彈出黃河沖破冰封的氣勢。“
林瀟竹看著自己紅腫的指尖，虎口處不知何時磨出了水泡：“我什么時候答應正式演出了？“
“就在你彈那段'黃河怒濤'華彩的時候。“方雪晴眨眨眼，唇膏在杯沿留下半月形印記，“團長感動得當場拍板，說找到了'民國三十七年丟失的靈魂共鳴'。“她模仿著團長夸張的詠嘆調，突然正色道：“說真的，那段旋律...很像當年學生運動時流傳的《覺醒》變奏。“
啃著冷掉的咖喱面包穿過梧桐大道時，林瀟竹的手機突然震動。齊錚的消息簡潔得像電報代碼：「需要你確認最終流程。我在科技樓709。」后面跟著三個感嘆號，是她一貫的作風。
科技樓709像被龍卷風襲擊過的電子實驗室。齊錚面前六臺顯示器組成弧形屏障，最左側的3D舞臺模型正在循環演示燈光效果，忽明忽暗的藍光映在她三天沒洗的劉海上。林瀟竹注意到她右手小指纏著創可貼——肯定是修理設備時又被螺絲刀劃傷的。
“你幾天沒睡了？“林瀟竹跨過地上纏繞的數據線，差點被突然啟動的3D打印機絆倒。
齊錚灌了口已經涼透的咖啡，杯底沉淀著未化的方糖：“從你上次問我這句話算起，“她敲擊鍵盤調出計時器，“又過了42小時13分。“顯示器切換成密密麻麻的時間軸，“現在卡在這里——畫展的AR互動和音樂會《黃河》第四樂章必須同步，但兩個場地直線距離300米。“
林瀟竹湊近屏幕，聞到齊錚身上混合著機油和薄荷糖的氣息。她后頸處貼著退燒貼，發紅的耳垂上卻還固執地戴著那枚齒輪造型的耳釘。兩人頭頂著頭修改方案時，齊錚突然打了個噴嚏，震得眼鏡滑到鼻尖。
“你感冒了？“
“你也是？“
相視一笑的瞬間，林瀟竹鎖骨下的胎記突然劇烈發燙。齊錚的瞳孔微微擴大，突然伸手按在他胸前：“你的'時空警報器'，“她的指尖冰涼，“最近觸發頻率是往常的17.8倍。“
“可能因為...“林瀟竹話未說完，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喬墨溪發來的照片里，她像只銀毛狐貍般蜷在絳紅色布料堆里睡著了，臉上還蓋著張設計圖。放大能看到她發間別的便簽條，用馬克筆寫著：「漢服秀樣品完成，但需要模特。林小豬，明天帶畫展的人來試衣！PS：記得買消腫的眼貼，你彈琴的樣子蠢死了」
齊錚的眉毛幾乎要飛進劉海：“所以現在還是'林小豬'？“她故意用播音腔念出這個綽號，“需要我在流程表備注這個愛稱嗎？“
“請不要關注這種細節！“林瀟竹耳根發燙，卻看見齊錚已經調出新的界面——她不知何時黑進了校園監控，畫面上喬墨溪正往咖啡里加第五包糖。
夜更深時，林瀟竹獨自癱在畫展場地清點畫框。月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天花板上投下斑斕的色塊，恍惚間又變成記憶里戰火中的探照燈。他解開衣領查看胎記，那朵梅花此刻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就像...就像當年那顆穿過他胸膛的子彈留下的灼痕。
手機再次亮起，這次是陌生號碼：「林同學，關于你夢中看到的焦尾琴，明早九點來文物修復室。——沈教授」
遠處傳來隱約的鋼琴聲，是有人在深夜練習《黃河》第四樂章。林瀟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畫框上敲出節奏，與遠方的琴聲嚴絲合縫。他突然很確定，此刻彈琴的人，右手小指一定也纏著創可貼。
##一二九青春紀（中）
演出前三天，災難接踵而至。
先是畫展的主視覺投影儀燒毀，林瀟竹急中生智，用手機支架和透明水杯做了個簡易投影裝置，效果意外地有“戰火搖曳“的歷史感；接著是方雪晴的古琴弦突然斷裂，緊急從博物館借來的替代品音色完全不同；最糟的是喬墨溪的銀發因過度勞累失去光澤，連帶她的刺繡速度下降了40%。
“我像只褪色的鸚鵡...“喬墨溪對著洗手間鏡子哀嘆。
林瀟竹從背后遞來一杯黑芝麻糊：“姥姥說這個烏發。“
“那是針對正常人類！“喬墨溪氣呼呼地喝了一口，隨即皺眉，“你放了多少糖？“
“三勺...啊不，五勺？“
“想甜死我啊！“喬墨溪把碗塞回他手里，銀發卻微微亮了幾分。
演出前夜，四人擠在科技樓做最后調試。林瀟竹的黑眼圈堪比熊貓，喬墨溪的銀發亂得像被雷劈過，方雪晴的指尖纏滿創可貼，齊錚的嗓音沙啞得像個老煙槍。
“最后確認。“齊錚敲鍵盤調出流程表，“明早九點畫展開幕，林瀟竹的《山河血痕》互動環節在十點半；下午兩點漢服秀，喬墨溪的'烽火佳人'系列作為壓軸；晚上七點文藝匯演，方雪晴的《黃河》在第八個節目。“
“我的裝置藝術呢？“林瀟竹舉手。
“被學生會砍了。“齊錚面無表情，“說太'前衛'。“
喬墨溪拍拍他肩膀：“別難過，你的'讓兵馬俑跳街舞'創意確實有點...“
“那是文化碰撞！“
深夜回宿舍的路上，四人像喪尸般蹣跚。路過圖書館時，方雪晴突然停下：“聽。“
不知哪個窗口飄來《黃河》的旋律。林瀟竹的胎記猛然灼熱，千年前的記憶如潮水涌來——戰鼓、烽火、四人并肩而立的身影...
“明天會順利的。“喬墨溪輕聲說，銀發在月光下流轉。
畫展開幕當天，人潮遠超預期。林瀟竹的《山河血痕》成為焦點——觀眾用手機掃描二維碼，水墨長城就會在投影中“流血“，浮現歷史照片與詩句。這個設計引發激烈爭論，幾位老教授認為“太過刺激“，年輕人卻排隊體驗。
“林同學！“校報記者擠過來，“創作靈感是？“
林瀟竹望著自己的作品：“有些傷痕，不能因為結痂就忘記疼痛。“
不遠處，喬墨溪正偷偷用銀發絲給一位模特固定開裂的衣襟。這一幕被攝影社抓拍，后來成為校園論壇熱帖《仙女學姐的魔法針線》。
下午的漢服秀引爆全場。當喬墨溪的“烽火佳人“系列登場時——那件咖啡漬改造的戰火裙、融合航天元素的“星穹“袍、用青銅紋樣刺繡的“銘記“披風——臺下快門聲如暴雨。評委席爭論不休，最終給出建校以來首個“特別創新獎“。
“你火了。“林瀟竹幫喬墨溪收拾后臺，“剛有三個品牌想挖你。“
喬墨溪累得靠在他肩上：“讓他們等著...我先睡三天...“
晚上的文藝匯演更是高潮迭起。方雪晴的《黃河》鋼琴協奏曲到高潮段落時，全場起立鼓掌。林瀟竹在側幕看得分明——她的琴弦上纏繞著若有若無的金光，那是血契殘存的力量。
謝幕時刻，四人被推上舞臺中央。林瀟竹恍惚間行了一個古老的揖禮，被考古系主任當場逮住追問來歷。喬墨溪的銀發在舞臺燈光下如瀑布流淌，成為校園論壇另一個熱帖《銀發仙女真實存在》。方雪晴優雅鞠躬時，創可貼下的指尖滲出血跡。而齊錚...她居然站著睡著了。
慶功宴上，四人癱在KTV包廂里，連拿麥克風的力氣都沒有。服務員推來蛋糕時，他們只能用吸管喝果汁慶祝。
“千年輪回...“齊錚突然說，聲音輕得像夢囈，“這一世的青春最像樣。“
喬墨溪的銀發垂在林瀟竹肩上：“因為終于不用打打殺殺了？“
“因為...“方雪晴握住兩人的手，“這次我們在一起。“
林瀟竹胸前的胎記溫暖如春。窗外，一二九的雪花輕輕飄落，而包廂里四個累癱的靈魂，正以最青春的姿勢——東倒西歪地睡著了。
清晨，金陵的第一場大雪悄然而至。雪光透過冰凌花紋的窗紙漫進來，在火炕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林瀟竹像只冬眠的熊崽般蜷縮在炕頭最暖和的位置，整個人裹在藍底白花的厚棉被里，只露出半張泛著紅暈的臉。他的睫毛在晨光中微微顫動，似乎正做著什么美夢，嘴角還掛著一點晶瑩的口水。
喬墨溪翻身的動作帶起一陣銀鈴般的輕響——她睡前把發梢編進了那串祖傳的辟邪銅錢。此刻那些古錢正隨著她的動作在炕席上叮當作響，像在演奏一首慵懶的晨曲。她支起上半身，銀發如月光織就的瀑布般傾瀉而下，有幾縷調皮地搭在林瀟竹鼻尖上。
“林小豬，“她用指尖戳著青年鼓起的臉頰，觸感像在戳一團發酵好的面團，“再不起床現代藝術史要遲到了。張教授的課，遲到三次期末直接掛科。“她故意把冰涼的銅錢貼在他脖子上。
林瀟竹在夢中咕噥了一聲，條件反射地往被窩深處縮去，活像只試圖鉆進殼里的蝸牛。他模糊地抗議：“不去...教室比千年寒冰洞還冷...“被子卷得更緊了，只留下一撮翹起的黑發露在外面，倔強地支棱著。
方雪晴不知何時已經坐起身來，黑緞般的長發間纏繞著幾根琴弦。她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動枕邊的七弦琴，一聲清越的泛音在溫暖的炕屋里蕩開，震得窗欞上的霜花簌簌掉落。“《廣陵散》第一章，“她唇角勾起危險的弧度，“還是你想聽《梅花三弄》？“
被窩里的“蠶蛹“劇烈顫抖起來。林瀟竹猛地探出腦袋，亂蓬蓬的頭發像被雷劈過的鳥窩：“你這是精神攻擊！“他悲憤地控訴，聲音還帶著濃重的睡意，“上次你彈完《廣陵散》，我腦子里循環了三天'刺韓'那段！“
角落里傳來書頁翻動的沙沙聲。齊錚盤腿坐在炕沿，膝蓋上攤著本磚頭厚的《量子物理史話》，鏡片上反射著平板電腦的藍光。她頭也不抬地補刀：“根據校規第7章第3條，無故曠課累計三次，該課程直接判定不及格。“推眼鏡的動作帶起手腕上一串青銅鈴鐺的輕響，“順便提醒，你已經缺勤兩次了。“
林瀟竹把臉埋進枕頭里發出長長的哀鳴，聲音悶悶地傳出來：“你們三個妖怪當然不怕冷！“他猛地抬頭，食指挨個點過三人，“一個梅精，“指尖指向喬墨溪銀發間不知何時冒出的嫩綠梅枝，“一個鶴妖，“又轉向方雪晴頸側若隱若現的羽紋，“還有個琴靈！“最后指著齊錚手腕上隨呼吸明滅的古老符紋，“下雪天對你們來說跟回老家有什么區別！“
喬墨溪突然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她猛地掀開林瀟竹的被子，冰涼的手指直接貼上他的后頸。那觸感簡直像兩塊冰坨子按在命門上，驚得林瀟竹“嗷“地一聲彈起來，差點從炕上滾下去。他手忙腳亂地扒住炕沿，單腳懸空的模樣活像只落水的貓。
“謀殺親夫啊！“他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失言，整張臉瞬間漲得比炕頭的辣椒串還紅。
三個姑娘笑作一團。喬墨溪的銀發間綻放出更多細小的梅花，淡粉色的花瓣飄落在炕席上；方雪晴的笑聲像一串搖響的玉鈴鐺，震得墻角的老鋼琴自動彈出一個歡快的和弦；就連一向冷靜的齊錚也笑得書本滑落，眼鏡歪到了鼻尖上。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鵝毛般的雪片撲簌簌落在窗臺上，很快積了厚厚一層。林瀟竹揉著后頸，突然發現屋內安靜下來。他抬頭看見三雙亮晶晶的眼睛正望著自己，不由得后背發毛：“干、干嘛？“
“既然不想去上課...“喬墨溪不知從哪變出個陶罐，銀發上的梅花開得愈發燦爛，“我們來玩個游戲吧？“
方雪晴已經擺好了琴，指尖輕輕撫過琴弦：“輸的人要回答贏家一個問題。“她黑發間的琴弦泛起微光，“絕對誠實的那種。“
齊錚默默調出了手機錄音功能，鏡片閃過一道反光。
林瀟竹突然覺得，比起面對這三個千年道行的“妖怪“，張教授的現代藝術史似乎也沒那么可怕了。但當他想要逃跑時，發現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時已經被喬墨溪的銀發纏住，而方雪晴的琴弦正悄無聲息地繞上他的手腕...
火炕燒得更旺了，陶罐里的青梅酒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窗外，雪地上突然出現一串小小的腳印，像是有什么看不見的生物正悄悄靠近。林瀟竹胸前的梅花胎記微微發熱，這一次，他清晰地感覺到——那不是幻覺，而是某種跨越千年的羈絆正在蘇醒。
“先說規則！“他試圖掙扎，“不許用讀心術！不許用預知能力！更不許——“
他的話被喬墨溪塞過來的酒杯堵住了。冰涼的酒液滑入喉嚨，帶著梅花特有的清冽香氣。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四個年輕人圍坐在同樣的火炕上，用同樣的陶罐喝著同樣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