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保衛處門口，一場鬧劇正在上演。

喬墨溪正舉著服裝設計獲獎證書，漲紅了臉：“這明明是藝術品！”她的銀發炸開像只憤怒的云雀，證書在她手中微微顫抖，“你們根本不懂藝術！”齊錚安靜地站在陰影里，指尖輕撫車鈴，每次觸碰都讓保安大叔莫名其妙地打個哆嗦，身體不自覺地顫抖。

林瀟竹則蹲在墻角，可憐巴巴地畫著保安的肖像速寫：“叔，您看這構圖......”畫中的保安神情嚴肅，卻又帶著一絲滑稽。

“雪晴！”三人同時撲過來，像找到救星的小動物。

方雪晴推了推眼鏡，從包里取出一疊文件：“這是市非遺保護中心的特許證明，我們的改裝屬于傳統工藝復原。”她指向最后那個鮮紅的公章，“需要聯系文物局核實嗎？”文件紙張在風中輕輕翻動，發出沙沙的聲響。

保安額頭滲出冷汗：“不、不用了......”

回別墅的路上，林瀟竹小聲問：“你什么時候辦的證明？”

“昨晚。”方雪晴目視前方，“偽造的。”

三輪車載著四人駛入暮色，車鈴在晚風中叮咚作響，仿佛在嘲笑什么。月光照亮了方雪晴的側臉——那個在課堂上對答如流的優等生，此刻正悄悄捏著口袋里那片從黃山帶回的碎石，石上刻著與青玉簪相同的紋路，仿佛在訴說著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故宮專家到來的前一天，別墅里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方雪晴將《梅鶴譜》的復原圖紙鎖進保險箱，指尖在金屬鎖扣上停頓了一瞬。保險箱的密碼是林瀟竹的生日——十六年前的那一天，他們三個在醫院產房外第一次相遇。

她轉頭時，看見喬墨溪正對著落地窗的晨光檢查一件刺繡作品。銀發少女的指尖在絲線上輕輕摩挲，衣領微敞，鎖骨處的鶴形胎記在陽光下泛著珍珠般的光澤。

“這個針腳......“方雪晴走近，鼻尖幾乎貼上繡面，“是北宋的'搶針'技法？但排線角度不對。“

喬墨溪的銀簪隨著點頭的動作微微晃動：“明天服裝系要展示歷代刺繡工藝，我選了林逋時代的技法。“她突然壓低聲音，手指撫過繡繃邊緣，“但有個問題——“

展開的繡繃上，一只白鶴振翅欲飛。最奇特的是鶴眼的繡法，七色絲線在特定角度下會泛出金屬光澤，瞳孔處甚至能隨光線變化收縮擴張，宛如活物。

“這根本不是刺繡。“齊錚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青玉簪映著晨光在她發間流轉，“是羽化術。“她赤足踩過木地板，指尖輕點鶴眼，“你用了自己的羽毛。“

喬墨溪猛地合上繡繃，銀發炸開像只受驚的鶴：“就一根！而且是從舊衣服上找回來的！“

廚房傳來“砰“的巨響。三人沖過去時，只見林瀟竹正手忙腳亂地擦拭潑灑的豆漿，他的速寫本攤開著，上面是喬墨溪刺繡時的側影，畫紙邊緣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小楷：「梅妻鶴子，不過如是」。

服裝系展廳里，人潮比預想的還要洶涌。

喬墨溪的《梅鶴圖》緙絲屏風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展臺四周已經圍了三層觀眾。林瀟竹抱著畫板縮在角落，時不時偷瞄一眼正在調整射燈的方雪晴——她今天特意換了件立領襯衫，嚴嚴實實遮住了后頸的梅花胎記。

“讓一讓！讓一讓！“人群突然騷動起來。白發蒼蒼的鄭教授在助手攙扶下擠進展臺，老花鏡后的眼睛在看到屏風的瞬間瞪得滾圓。

“這不可能！“他枯瘦的手指懸在繡品上方顫抖，“北宋的'刻鱗針'早就在靖康之變后失傳了！“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聚焦過來。只見屏風上的鶴羽在射燈照耀下微微顫動，細看才能發現是千萬根銀絲在光線下產生的光學幻象。但當鄭教授顫抖的指尖終于觸碰繡面時，真正的異變發生了——那些絲線突然泛起水波般的銀光，細密的紋路在絹面上游走，最終組成了一列工尺譜符號。

展廳瞬間鴉雀無聲。

“同學，“鄭教授一把抓住喬墨溪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她皺眉，“你師父是誰？這套針法連故宮藏品里都只有半幅殘片！“

喬墨溪歪著頭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這個表情她對著鏡子練習過十七遍：“自學的呀，照著故宮出版社的《宋代織繡技法》......“

“胡說！“老教授突然從公文包里抽出一本翻爛的書，“這書是我編的！里面根本沒有'三羽疊繡'的記載！“他嘩啦啦翻到附錄頁，“除非——“

書頁停在版權頁，出版日期赫然是2023年9月。而喬墨溪的借閱記錄顯示，她去年就用這套技法完成過作業。

門鈴響起時，林瀟竹正在廚房切水果。刀尖一滑，血珠滴在砧板上，暈開一朵小小的紅梅。他含住手指，聽見客廳里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故宮來的專家鄭教授比想象中年輕，灰白的鬢角下是一雙銳利的眼睛。她放下公文包的瞬間，目光就鎖定了喬墨溪身上的直裰。“這針腳...“她顫抖著掏出放大鏡，“是北宋緙絲失傳的'梅鶴雙面繡'。“

方雪晴的筆記本啪嗒落地。齊錚默默退到琴架旁，指尖無意識地撥動琴弦——正是《梅鶴譜》第七頁的起手式。

“有意思。“鄭教授突然轉向林瀟竹，“小伙子，能看看你的手嗎？“

林瀟竹伸出手，鄭教授的瞳孔驟然收縮。她翻開隨身攜帶的《林逋墨跡集》，指著某頁的指紋印：“一千年前的朱砂印，和你的指紋一模一樣。“

午后的陽光將客廳分成明暗兩半。鄭教授帶來的投影儀正在播放故宮實驗室的分析報告：

“車鈴青銅成分與北宋官造樂器一致...“

“織物染料化驗結果與《梅鶴圖》殘卷所用顏料同源...“

“青玉簪內部刻有'天圣三年制'字樣...“

林瀟竹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當報告展示X光掃描結果時，他猛地站起來——他后頸的胎記在特殊成像下，竟呈現出完整的琴徽紋路，與齊錚簪頭的紋樣分毫不差。

“這不是胎記。“鄭教授的聲音很輕，“是封印。“

窗外突然電閃雷鳴。林瀟竹的視野里閃過無數碎片：孤山梅下的對弈、雪夜焚琴的決絕、還有三個女子在月下立誓的畫面。他踉蹌后退，撞翻了茶幾，玻璃碎裂的聲音像是某種封印被打破。

雨水拍打著落地窗。林瀟竹蜷縮在沙發角落，看著三個女孩站在光影交界處。

方雪晴最先摘下眼鏡。她的指尖撫過書架，那些厚重的建筑典籍突然泛起青光，化作片片梅瓣飄落。當她再抬頭時，眼角浮現出細小的梅枝紋路。

“我是你筆下那株千年梅。“她聲音里帶著林瀟竹從未聽過的古老回響，“你曾說'梅妻鶴子終不悔'...“

喬墨溪的銀發無風自動，發間的鶴羽簪化作白光沒入她的眉心。一對半透明的鶴翼在她背后緩緩展開，投下搖曳的光影。

“我是你救下的受傷白鶴。“她的聲音空靈得不似人類，“你教我識字作畫，給我起名'墨溪'...“

齊錚的青玉簪突然碎裂。無數光點匯聚成古琴虛影浮在她身前，琴身上刻著“孤山“二字。

“我是你親手斫制的焦尾琴。“她的指尖劃過琴弦，卻沒有聲音，“城破那日，你將琴譜一分為三...“

林瀟竹的指尖無意識地在地毯上劃動，勾勒出的正是《梅鶴圖》的輪廓。他的聲音沙啞得可怕：“所以黃山...樵夫小屋...都是...“

“引導。“方雪晴——或者說那株千年梅精輕聲解釋，“你轉世時記憶被封存，我們需要喚醒你。“

喬墨溪的鶴翼輕輕顫動：“每代轉世你都活不過二十五歲，這次我們找到了破解之法...“

驚雷炸響。林瀟竹突然想起那些零星的噩夢：鮮血、戰火、還有自己將青玉簪插入胸口的畫面。他顫抖著解開衣扣，左胸赫然有一道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疤痕——與齊錚琴身上那道裂痕形狀相同。

“天圣三年的金兵南侵...“齊錚的琴弦突然崩斷一根，“你為保《梅鶴譜》不被掠奪，將畢生修為封入琴簪...“

雨停了。陽光穿過云層，在滿室狼藉中投下斑駁的光影。鄭教授早已悄然離去，茶幾上留著一張字條：“文物局已備案，靜候佳音。“

林瀟竹看著三個非人類的“青梅竹馬“，突然笑出聲：“所以我這輩子被你們管得這么嚴...“

“因為封印會在二十五歲生日發作！“喬墨溪急得鶴翼亂扇，“前幾世你都...“

方雪晴按住她的手：“讓他自己選。“她的梅枝紋路在陽光下泛著柔光，“這次不同，你有完整的現代人生。“

林瀟竹站起身，依次撫過三人的面頰。觸到方雪晴時，指尖傳來梅花的冷香；喬墨溪的銀發如羽緞般光滑；齊錚的皮膚則帶著古琴木質的溫潤。無數記憶碎片終于拼合成完整的畫卷——那不是主仆，不是師徒，而是超越時空的知己與摯愛。

“傻子才等。“他拾起地上的青玉簪碎片，“這次我要看著你們三個，活到一百歲。“

夕陽西下時，四人站在院子里那株老梅樹下。林瀟竹將染血的指尖按在樹干上。梅樹突然開花，花瓣組成一行詩句：

「千年誓約今重續，不羨鴛鴦不羨仙」

當晚，故宮官網更新了一條簡訊：“《梅鶴圖》修復取得突破性進展...“配圖是鄭教授與四位年輕人的合影。眼尖的網友發現，照片背景里那幅復原圖，與熱搜上的#黃山古裝神仙組#姿勢一模一樣。

林瀟竹刷到這條新聞時，三個女孩正在為誰洗碗爭執不休。他笑著走進廚房，后頸的琴徽胎記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金芒，像是千年前那縷未散的墨香。

建筑系會議室里，檀香混著陳年墨汁的氣味。三位故宮專家圍著她的斗拱模型，放大鏡在榫卯接縫處來回移動。

“這些細節，“為首的老者指著檐角裝飾，“與我們在《梅鶴圖》紅外掃描發現的隱藏圖案完全一致。“他抬起渾濁的眼睛，“方同學怎么解釋？“

會議室的門突然被推開。徐明遠舉著手機闖進來，白襯衫袖口沾著顏料漬：“教授！我發現個重大疑點！“他得意地展示手機相冊，“方同學所有作業的草圖，都用了同一種特殊墨跡。“

照片放大后，那些看似普通的線條在強光拍攝下竟浮現出細密的梅花紋——與黃山石刻、車鈴紋路如出一轍的波浪狀暗記。會議室頓時一片嘩然。

方雪晴扶了扶眼鏡。這個動作她從小用到大的防御姿態，鏡片后的目光卻比平時更加銳利：“學長偷拍女生筆記，是不是該先問問她滿沒滿十八歲？“她突然翻開手機相冊，“比如上周五晚上，你在美術器材室......“

徐明遠臉色瞬間慘白。

黃昏的別墅里，四人圍坐在正三輪旁。

車斗里堆著從展廳緊急撤回來的繡屏，鶴眼處的絲線仍在微微發亮。林瀟竹把臉埋進速寫本：“完蛋了，我的《溪山清遠圖》臨摹被陳教授扣下了，說我的皴法......“

“像林逋親筆。“齊錚平靜地接話，指尖輕撫車鈴。青銅鈴鐺突然無風自動，發出清越的共鳴，“我們暴露了。“

喬墨溪突然扯下發簪，銀絲傾瀉而下的瞬間，那根簪子在她掌心化作一根真正的鶴羽：“那就攤牌吧！反正他們也沒法用科學解釋羽化術......“

“不行。“方雪晴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讓鶴羽微微震顫，“還記得那個約定嗎？“她指向林瀟竹，后者正茫然地摸著后頸發燙的胎記，“必須等他自己想起來。“

院中的梅樹無風自動，花瓣飄落在車鈴上，發出奇特的共鳴。四人同時沉默——千年前在孤山草堂，他們對著將熄的爐火發過誓：若得來世，絕不相認，除非......

除非林逋自己記起那段被刻意遺忘的真相。

夜深人靜時，意外訪客叩響門鈴門鈴驚醒了守夜的方雪晴。

監控屏幕里，鄭教授獨自站在暴雨中，懷中緊抱著個紫檀木匣。

當她打開門時，老教授渾身濕透的狼狽模樣與白天判若兩人。“孩子們，“他哆嗦著打開木匣，“看看這個。“

匣中是一幅殘缺的繡片，邊緣焦黑像是經歷過大火。褪色的金線繡著半闕《長相思》：「吳山青，越山青......」，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這針腳......“喬墨溪的指尖懸在空中不敢觸碰，“是我的手法。“

鄭教授的眼睛在閃電中亮得駭人：“這是1951年從杭州一座古墓出土的，墓主人是......“

驚雷炸響時，四個聲音同時念出那個名字：“林——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