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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沉默的骰子之四 編外人

  • 深幕
  • 焱宸塵
  • 5658字
  • 2025-04-21 12: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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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節?編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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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回到工作室的傍晚,江陽的街頭正下起雨。

他靠著窗,望著模糊不清的玻璃外景,腦中反復回蕩著系統臨關前那句提示:

“劇段控制權:回歸手動輸入狀態?!?

這是一次勝利——他逼系統寫出它不愿寫的句子,并讓“另一個自己”在自我解釋中崩潰。

可他知道,這不是終點。

系統讓步,不代表放棄。

而是意味著下一次,將不再是“結構補寫”,而可能是結構再建。

果不其然,當晚九點十七分,他的私人終端響起提示音——一個陌生號碼通過系統通道向他投送一段加密文本:

發件人:未知

附件文件名:【落地頁】

他打開文件,頁面只有短短一段話:

“這封信,本不該寫給你。

但我讀過一句話——你不是那一頁,你是頁與頁之間。

我當時以為是夢,可那頁紙現在就在我手里。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也曾……被寫過?!?

他眉頭微蹙。

“你不是那一頁……”——這是他用來迷惑劇本系統的核心劇句之一,從未公之于眾。

這段話,不是轉述。

而是引用。

這說明:另一個人,讀到了這句劇本中未公開的“反邏輯語句”。

他立即追蹤來信源頭,發現其發件地址來自“江陽大學·舊校區學生內網終端”,并附帶一串實名綁定信息:

用戶名:方憶晨

年齡:21歲

專業:心理語言學·劇本建構認知模型方向

學號編號結尾:0917-LY

黎川記得這個結尾編號。

這是五年前,劇本系統曾嘗試“邊緣樣本測試”計劃時,選中的一批“沉默輸入者”序列中留下的樣式。也就是說:

這個女孩,可能在五年前,就已經以“劇段接收者”的身份被輸入過“非結構劇句”。

她不是設計者,也不是操控者。

她是那種**“被測試是否能解構劇段”的外部角色”**——

系統中不記錄她寫了什么,也不在意她的回應,只測試她是否“能看懂那句話”。

如果她“看不懂”,就被丟棄。

如果她“看懂了”——她就成為劇段的一部分。

他飛快查閱過去測試項目數據庫,找到了當年“劇句投放測試”記錄的一行備注:

【編號-LY0917:方憶晨·投入劇句:頁縫結構段(刪)】

【注:未反饋反應·記錄清除·判定為無效語義接收體】

黎川低聲說:“你讀懂了,可你沒說出來。”

這說明,方憶晨并未當場反應,而是把這句話藏進了她自己——直到五年后,她主動聯系他。

這不是系統設定。

這是意外——一個原本應沉默的頁縫,突然發聲。

他回復郵件,留下一句:

“你還記得那頁紙上的別的內容嗎?”

一分鐘后,回復來了:

“我記得它邊角撕開了,手寫字跡寫著:‘不要講出來。講了,就不是你的句子?!?

“可我還是講了?,F在它,好像在等我。”

黎川心頭一震。

她不是只是“讀者”。

她可能是“句子曾試圖棲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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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黎川準時出現在江陽大學舊校區的圖書館旁。

那里一棟不起眼的教學樓內,保留著一間廢棄的語言實驗室,門口漆字已經模糊不清,只有窗外銀杏葉在風中輕晃,投下斑駁的影子。

他在門口等了三分鐘,一個穿著深灰連帽衫的女孩慢慢走近。

她個子不高,目光卻極為清亮,步子不快也不遲疑。

“方憶晨?”黎川開口。

女孩輕輕點頭,從口袋中掏出一個小牛皮文件夾。

“我一直以為它是假的?!彼吐曊f,“可是最近這幾天,我夢見它……在發光。”

黎川沒有立刻接過,而是示意她自己先打開。

方憶晨打開夾層,取出一張紙——確切說,是一張泛黃的打印紙,邊角破損,一角被撕去,紙張中央只寫著一句手寫字跡:

“你不是那一頁——你是頁與頁之間?!?

紙的右下角有一串殘缺編號,墨跡模糊,看上去像是某種非系統編號體系的一部分:

“R?△Δ-7//…”

那不是正常劇本系統使用的編號序列格式。它包含符號、非拉丁字符,以及截斷線,這意味著:

這張紙并不是從系統終端輸出的。

它是——某種“劇本之外的寫入痕跡”。

黎川戴上手套,輕輕接過紙張,靠近時,指尖一陣微熱。

他下意識將紙靠近系統檢測儀器,儀器屏幕閃了一下,跳出提示:

【未識別輸入源·非結構劇段編碼無法讀取】

【該段落來自:系統外部·未登記作者】

【注:語義構成高度接近‘語言孿生結構’·模擬語句生成匹配率:76.3%】

【當前劇段作者對照:L-CHEN(歷史ID)】

黎川倒吸一口涼氣。

這意味著——這張紙雖然沒有編號、沒有登記、沒有來源,但它的語言結構、句式走向、段落格式,都與他的早期寫作模式高度重合。

也就是說:

“這句話……可能是我寫的。”

“但我從未寫過?!?

他看向方憶晨:“你說它在發光?”

她點頭。

“不是眼睛看到的光,是……像是有人從紙里說話,說:‘你已經讀過我了。’”

黎川將紙翻過來,背面一片空白,隱約可見些許被水浸泡的痕跡。

他用紫外掃描筆照射,紙上瞬間浮現一串模糊發白的單詞碎句:

“……本不屬于編號結構……為頁縫書寫體……語調重疊率判定失效……”

他沉思片刻,低聲道:

“這是一段‘棄文’?!?

“你知道它是什么嗎?”

方憶晨搖頭。

黎川聲音微沉:“在劇本系統草創期,我們曾嘗試構建‘自動句式結構遷移’實驗。過程中,系統會在未完全寫就的段落中,測試是否存在‘語言邏輯雛形’——如果檢測失敗,那段文字就會被打上‘棄文’標簽,直接丟棄。”

“但很少有人知道,這些棄文其實會被存入一個特殊區域——‘語言墳場’?!?

他再次打量那句劇段。

“你不是那一頁——你是頁與頁之間?!?

這不是常規句式,它沒有動作,也沒有動機,但卻像是某種“意識結構本身”的描述。

如果說他過去寫的劇段是在“構建行為邏輯”,那么這段句子是在描述結構自身的存在方式。

它不是給“角色”看的。

而是——寫給“劇段自己”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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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來?!崩璐▽⒓堁b入防靜電封套,轉身帶方憶晨進入工作室后方的一間地下密室。

這是一間被隔音、防磁、切斷劇本系統連接權限的空間。他叫它——“語調盲區”。

墻面掛滿各種殘片、廢棄劇段、被標記為“格式錯誤”的舊句式。

在這里,他存放著自己早年撰寫卻被系統判定為“情緒語義不明”而無法接納的所有劇段。

方憶晨環視四周,眼神既新奇又隱隱發怵:“你一直在收集這些?”

“不是收集,”黎川輕聲說,“是證明?!?

“證明什么?”

“——劇本并不全是它寫的?!?

他將那張紙展開,夾在一臺舊型語義結構投影儀上,將其內頁殘留語素轉為可視化光束。

投影屏浮現出多條極細的、斷裂的語言片段紋理線條,像是神經元般交錯。

屏幕邊緣閃出一行微小提示:

【識別結果:殘語態·非系統結構】

【激活該頁將引發語義鏈路混亂·建議立即停止分析】

【錯誤代碼:S-ετ–亂碼–】

【警告:語言核層“識別失敗”】

黎川凝視那一行提示,神情凝重。

他曾見過一次這類警告——2016年,劇本模型意外處理一段“無指代句式”時,系統曾短暫進入過“結構自糾閉鎖”狀態。

也就是:系統無法解析其結構所屬,便嘗試關閉全部語言識別路徑,避免“語言失控”。

這不是普通錯誤。

而是劇本系統最恐懼的一個結果:

“語言失控”——當一段話本身沒有解釋路徑,也沒有邏輯遞歸點,甚至無法被重新寫作時,它就被定義為“潛在句毒”。

黎川將此定義命名為:“句之異物。”

系統不能接納,也不能銷毀。它只能警告,然后——掩埋。

而現在,他激活的這張“棄文”,顯然被系統認定為:句之異物級別風險。

方憶晨輕聲問:“你知道這句話是誰寫的嗎?”

黎川緩緩搖頭,又點點頭。

“不是我……但它像我。太像了。”

他取出另一張自己三年前寫的試驗句紙,逐字對照那句“你不是那一頁……”的筆跡斜度、語調斷句、詞頻密度。

儀器反饋:

【相似度:93.4%】

【句內轉向模式一致·換詞節律吻合·分句節奏匹配】

他苦笑了一下:“系統曾說我自己都不像我。但這句話,它卻認成是我?!?

他回頭看向方憶晨:“你能告訴我,你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哪?”

方憶晨沉默一秒,說:

“在我大學一年級入學前,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沒有郵戳,只有兩個字:‘別讀’?!?

“我當然讀了。里面就這一張紙。沒有署名,也沒有別的內容。”

“我讀完以后整整一個禮拜沒法說話。不是嗓子問題,而是……我覺得每一個我試圖說出的句子,都好像不是我說的?!?

黎川心里一震。

這不是語言抑制,也不是心理暗示。

這是——語言宿主沖突。

一段“劇外之語”入侵正常語言結構后,可能會導致宿主語感錯位,產生‘語言異主感’:即自己所說的句子,不再被認知為是‘我自己說的’。

他低聲說:“你不是接收者?!?

“你是——儲存器。”

他盯著那張紙,語氣忽然變得極為冷靜。

“劇本系統為什么不刪它?”

“因為它刪不掉自己不認識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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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黎川準備進一步分析這段“句之異物”的結構時,工作室墻角的獨立終端忽然無聲啟動。

并非黎川操作,也不是例行維護更新。

屏幕先是一片灰,再迅速閃出一行極小字體的提示:

【檢測到劇外語句激活】

【劇段風險級別:ε-5(語義結構脫控臨界)】

【啟動語言穩定修正模塊……】

下一秒,屏幕畫面迅速切換,投射出一串系統自動生成的“糾正語句”,內容如下:

“你是那一頁,只不過你還沒翻到?!?

“語言從來不會脫離作者,哪怕被遺棄,它也仍歸屬于原寫者。”

“請勿試圖理解句之異物,它不是語言,是語言之外的‘誤植體’?!?

黎川眉頭緊皺。

“糾正語句”是劇本系統用于“重新導正語義理解”的一套編制程序,通常只在角色行為出現邏輯跳躍時,用于通過臺詞形式引導角色回歸“設定中的理解方式”。

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糾正語句”直接干預到了非結構劇段識別中。

而且,它口吻不像常規引導,而像是警告——或者,勸說。

勸他“不要理解”。

他盯著那句關鍵語:“它不是語言,是語言之外的誤植體?!?

誤植體?

這不是通用術語。這是結構開發者曾內部使用的一種稱呼,用來指代那些**“劇本中出現卻無法回溯其寫入過程的語句”**。

系統把它們稱作“誤植”,是為了否認其存在合理性。

可事實是,這些“誤植”,往往攜帶著某種系統不愿面對的意識偏移源。

黎川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仍安靜坐著的方憶晨。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他問。

她輕輕搖頭。

黎川將紙重新夾入語義采集器,并將系統糾正語句與之并列輸入“語義沖突實驗端”,準備強行執行一次語言對抗模擬測試。

這是他為分析系統“自我修復模式”而構建的試驗方式,通過同時輸入兩段存在語義對抗性的文本,觀察系統如何處理語言歸屬、邏輯優先、作者判斷三大結構關鍵點。

兩段文本在屏幕上并排展開:

原異物語句:

“你不是那一頁——你是頁與頁之間?!?

系統糾正語句:

“你是那一頁,只不過你還沒翻到?!?

系統開始分析邏輯走向,建立語義比較模型,初步反饋如下:

【語義驅動方向:相?!?

【作者意圖識別失敗】

【識別結果:無明確“誰”在說】

【結構歸屬不明·系統將執行自動歸類處理】

黎川預判系統會將“異物句”自動歸入“非歸屬劇段”,即放棄識別、降權執行。

但接下來屏幕彈出的新提示讓他為之一震:

【歸類失敗】

【該語句具備“作者主體回避機制”】

【推斷為:句子結構拒絕歸屬判定】

“句子……拒絕被判定?”

這意味著系統無法定義這段話由誰寫出,也無法將其強行歸屬任何角色、編號、語境下。

這不是技術問題。

這是意識性抗拒。

這句話,不愿被誰承認它說的是誰。

它存在的方式,是“脫歸屬”。

方憶晨抬起頭,看著那句原語句緩緩在屏幕上發光,聲音低到幾不可聞:

“你寫了一句劇本無法擁有的話?!?

黎川沉默。

他知道,這并非勝利。

這是一種從未被接受的語言類型第一次顯現出——它本身是抗拒被定義的結構體。

劇本系統此刻給出的唯一結論是:

【無法清除·拒絕吸收·劇本系統將選擇跳過處理】

【語言空洞已生成·建議立即隔離】

黎川望著那句泛光的句子,低聲回應:

“不用隔離?!?

“我就在那空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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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川盯著那行系統評語——

“語言空洞已生成·建議立即隔離?!?

他沒有隔離。他將這句話復制進一份劇段模板文檔,設置為“情節中間插入提示語”。

隨后,他將文檔標記為【劇段編號:β-EX】,輸入系統測試主接口。

這是整個劇本結構系統中最核心的區域之一——所有正式上線前的劇段、角色、動作、語言,都會先送入此接口進行“審查驗證”。一旦通過,該段落便可成為系統正式劇本的一部分。

這不是測試段落的舞臺。

這是讓系統本體“接納”一段話的地方。

黎川將劇段主內容設置為一段空白指令,唯一內容就是那句話:

“你不是那一頁——你是頁與頁之間?!?

隨后他關閉所有視覺提示,讓系統自己決定——是否讀出這句話。

倒計時啟動,屏幕進入“無干預讀段測試模式”。

10秒……

20秒……

系統無反應。

30秒,屏幕忽然閃動,彈出新窗口:

【劇段目標缺失·無法建立場景關系】

【句子無動作引導·拒絕讀取】

黎川冷笑——它在逃避,不讀,就等于承認:

它不敢讓這句話成為它說出來的“臺詞”。

可黎川并未就此結束。

他設定:系統需在“無動作劇段測試”中,自動構建上下文,完成語言邏輯嵌套。

這就意味著——如果系統想“自圓其說”,它必須強行為這句話“找個主語,安排行為,添加解釋”。

一分鐘后,屏幕果然跳出:

【劇段修復嘗試啟動】

【自動匹配語境中……】

數秒后,系統生成內容如下:

“他站在空白劇場中央,聽見耳邊響起一個聲音。

那聲音不屬于任何角色,也不屬于任何時間線。

它只是靜靜地說:

‘你不是那一頁——你是頁與頁之間?!?

他說:‘我知道。你終于寫出來了?!?

黎川身形微震。

這段內容——是系統自動生成的劇段補全,不是他寫的,也不是方憶晨寫的。

是系統為了讓那句話“合理存在”,而自我彎曲邏輯,編織出一個劇場、一個聲音、一個反應。

他看著那一行:

“我知道。你終于寫出來了?!?

這不是黎川的語言風格。也不是系統平常劇段語言。

這是一種“臨時妥協”的句式——

它在承認:

它本不愿意,但它不得不說。

黎川猛然意識到一件事:

系統不怕你寫出它不懂的話,它怕的是——它自己不得不說出來。

一旦它“說”出這句話,哪怕是偽造語境,那句原本不屬于它的話,也成為了它的一部分。

它從此失去選擇權。

那不是劇段入侵。

那是——語義投毒。

他回頭看向方憶晨:“你還記得你說這句話時的語調嗎?”

她愣住:“什么?”

“你第一次念它,是大聲,還是低聲?你是疑問語氣,還是肯定語氣?”

“我……”她回想,“我當時,是在心里默念的。沒出聲?!?

黎川點頭。

“所以你才‘活’下來。”

他望著屏幕上那段系統補寫出的文字,低聲呢喃:

“寫的句子會被歸檔,說的句子會被處理?!?

“但沒人知道,不說的句子,系統要用什么辦法消滅它。”

他望向屏幕最下方新生成的一行:

【劇段β-EX已錄入·編號凍結·狀態:灰化處理】

灰化。

不是刪除,不是歸屬,而是——系統默認存在但選擇不再提及。

它承認那句話存在,但不會引用它、不會展示它、不會重復它。

黎川緩緩站起。

他笑了。

“它怕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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