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的軀體在下墜，意識卻在上升。

罡風撕裂云層的聲音漸行漸遠，耳畔傳來遠古鯨歌般的轟鳴，那是時空褶皺在神性血液沖刷下的震顫。

云夢澤的弱水凝成萬千冰棱，將燭龍千丈龍軀釘在淵壁上。

青銅色的龍血順著冰錐紋路逆流而上，在天穹織就星圖囚籠。

他本該隨崩塌的玉璽山墜入九幽，此刻卻被某種力量托舉著，穿過層疊交錯的時空裂隙。

右臂妖魔化的鱗片片片剝落，露出底下晶瑩剔透的禺疆神骨——

虬結的骨節間，燭龍臨死前注入的地仙精血正與克蘇魯黑紋殊死搏殺，每道血絲都在虛空中炸出微型歸墟。

“咚！”

雙足觸地的聲響如洪鐘大呂。

周衍睜開眼，發現站在一片琉璃質地的海面上，腳下倒映著破碎的星空。

星屑在液態水晶中游弋，每當他的影子掠過，便有太古文字在波光里重組湮滅。

遠處，不周山通天的輪廓刺破云層，山體表面流動著液態的月光，數以萬計的神魔浮雕在山巖間掙扎，他們的嘶吼凝結成琥珀色的霧靄。

“這是共工撞山前的洪荒。”

韓愈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老儒殘魂比在現世時更凝實，月白色儒衫無風自動，手中《原道》殘卷竟完好如初，泛黃的竹簡表面浮動著河圖洛書的虛影。

“燭龍用最后的神力送你入幻境，是為讓你看清真相。”

海面突然沸騰，億萬年前的記憶化作浪濤涌來。

周衍看見十二祖巫正在山巔結陣，玄冥的骨笛吹落天河，后土的息壤正吞噬星辰；

女媧摶土造人的泥胚尚未干涋，每個泥人眼眶都燃燒著祝融的業火；

而共工氏——那位后世傳說中的惡神，此刻正跪在海眼邊緣，雙臂筋肉如龍蛇起陸，十指深插入涌動的黑潮。

“快封陣眼！它們要爬出來了！”

共工嘶吼著，額間第三目迸射血光，正在將某種無形之物按回深淵。

他背脊上的圖騰紋身活了過來，相柳九首撕咬著從虛空中滲出的黏液。

周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渾身血液驟然凝固。

那根本不是海眼，而是克蘇魯本體穿透時空的創口！

灰綠色的肉膜在維度夾層中鼓動，無數不可名狀的觸須在虛空中蠕動，每一根都帶著濕婆滅世舞的殘影，梵文與楔形文字在吸盤表面此消彼長。

幻境突然加速流轉。

共工氏族人與克蘇魯眷族的戰爭持續了千年，青銅巨艦在星海間燃燒，夸父族戰士的尸骸化作隕石雨。

不周山下的尸骸堆積成新的山脈，每具骸骨都長出克蘇魯的肉芽，又在禺疆神雨沖刷下化為玉髓。

女媧的補天石填不住不斷擴大的裂隙，五色石熔漿與黑潮在天地盡頭拉鋸，直到某個血月當空的夜晚——

“以吾神軀，鎮此魔淵！”

共工氏躍向克蘇魯創口的瞬間，周衍看清了他脊背上的烙印：

那是用禺疆鱗片刻下的封印陣，與周衍右臂的神骨同源！

三千青絲化作玄鐵鎖鏈，發梢系著十二祖巫的本命精血，每一滴血都在時空壁壘烙下血咒。

山崩地裂的轟鳴中，不周山柱轟然坍塌，卻非史書記載的怒觸天柱。

共工氏是將自己的脊椎骨煉成鎖鏈，硬生生將克蘇魯創口捆縛在山體內部。

黑潮被暫時封印，而他破碎的神魂散入地脈，成為后世所謂的“戾氣“——

那些在史冊中禍亂朝綱的妖妃，戰場上突然發狂的名將，皆是這道神魂在輪回中的只鱗片爪。

“原來我們都是棋子。”

韓愈的竹簡浮現血色文字，記載著天道最陰毒的隱秘，字跡如蚯蚓在竹簡表面鉆出血洞，

“所謂神位權柄，不過是古神們封印克蘇魯的枷鎖碎片。”

幻境在此刻扭曲，琉璃海面裂開猩紅縫隙。

被封印的共工殘魂突然睜眼，瞳孔中游動著克蘇魯觸須：

“小輩，你也來當枷鎖可好？”

他的聲音帶著九幽寒氣，每說一字，周衍右臂神骨就增生一寸冰晶。

周衍腳下的倒影驟然活化，禺疆神骨不受控地刺破皮肉，化作冰錐扎向共工虛影。

這是刻在權柄深處的本能——

上古水神禺疆，本就是天道安排在共工氏身邊的監視者！

冰錐尖端浮現出三千天道符咒，每一道都是勒進神骨的年輪。

“韓先生，燒了《原道》！”

周衍在神骨反噬中嘶吼，冰棱已經蔓延到脖頸，“用文氣斷我右臂！“

老儒殘魂卻含笑搖頭，將竹簡按在他心口：

“該醒了，周衍。”

他的手指穿透冰層，在周衍心臟寫下「浩然」二字，每個筆畫都灼燒著克蘇魯黑紋。

竹簡上“人定勝天“四字金芒大盛，幻境如鏡面寸寸碎裂。

周衍最后看見的畫面，是女媧將半枚濕婆之眼埋入不周山地脈——

那猩紅的瞳孔分裂成萬千血絲，沿著地脈游向盛唐長安，正是武則天額間第三目的本源！

現實如重錘砸回軀體。

周衍在云夢澤底睜開眼，口中滿是鐵銹味。

燭龍殘軀盤繞的淵壁上，無數克蘇魯觸須正通過共工脊椎骨的空洞涌向人間，每條觸須都帶著武則天敕封的官印。

而他的右手正插在燭龍逆鱗中，掌心里握著一枚琉璃色的龍珠，珠內星云流轉，映出十二道破碎的圣旨。

“周大人！”

陳慶之的聲音隔著水幕傳來，三百青銅俑在弱水中沉浮，“地脈又開始暴動！“

周衍低頭看去，琉璃龍珠內封存著半截獠牙——

正是共工氏當年自毀神軀用的那枚。

牙尖處刻著微不可察的禺疆神紋，與他右臂骨骼產生共鳴，每道紋路都在皮膚下游走出《山海經》失傳的篇章。

“原來你早就知道......”

他輕撫龍尸，燭龍左目忽然流下一滴琥珀淚。

淚珠墜地成碑，顯出一行洪荒鳥篆，字跡在接觸到周衍神骨時化作《連山易》卦象：

“神位為鎖，權柄為匙，九耀齊聚日，萬界敕封時。”

濕婆之眼在鎖骨處劇烈跳動，周衍突然明悟：

武則天強行敕封人仙帝王，是要集齊九耀神位重塑天道，將整個人間煉成更大的封印！

長安城的地基浮現眼前，三百里宮闕竟與共工封印陣圖完全重合。

“找到了！”上官婉兒的聲音如毒蛇吐信。

淵頂降下玄鳥金轎，女帝華服上繡滿克蘇魯符文，日月星辰十二章紋皆化作蠕動觸手。

她指尖纏繞著從韓愈真魂抽出的文氣，輕笑道：

“周愛卿，且看朕為你備的大禮——”

被煉化的文氣凝結成《女則》書頁，每頁都鎮壓著一位大儒神魂。

轎簾掀開，走出個讓周衍神魂俱震的身影。

韓愈的白袍纖塵不染，額間卻嵌著濕婆第三目。

他抬手揮毫，云夢澤三百六十處靈泉盡數染黑，化作鎖鏈纏向周衍右臂的禺疆神骨！

筆鋒過處，《師說》《進學解》的名句皆扭曲成封印咒文。

“韓先生......“周衍的妖魔右臂僵在半空。

冰晶順著鎖鏈回溯，將他的記憶凍在國子監初遇那日——

老儒手持戒尺輕敲他寫歪的「仁」字，窗欞外的梧桐葉正巧落在硯臺邊。

被操控的大儒面無表情，筆鋒勾勒出周衍此生最恐懼的幻象：

青州女童在火海中伸手，指尖燃燒著武則天的鳳紋火；

鎮妖司同袍被煉成妖傀，胸口貼著「忠」字血符；

泰山封禪臺上自己逐漸異化成克蘇魯眷族，爪牙間纏繞著明黃色圣旨......

“破！”

瀝泉槍破水而至，岳飛人未到槍先至。

然而本該貫穿韓愈心口的殺招，卻被周衍徒手握住！

槍尖文氣與魔紋碰撞，炸開的火星里浮現風波亭的殘影。

金血順著指縫滴落，周衍的左眼流下血淚：

“岳將軍，請為我護法半炷香。”

他的聲音帶著共工氏的洪荒水嘯，右臂神骨突然逆向生長，刺入自己心臟。

妖魔右臂插入自己胸膛，硬生生扯出半顆禺疆神核。

神核炸裂的弱水將整座云夢澤凍成冰獄，連克蘇魯觸須都凝滯剎那。

周衍踏著冰棱走向韓愈，每步落下，鎖骨處的濕婆之眼便剝落一片，墜地的眼瞼碎片里封印著歷代帝王的殘魂。

“學生不孝。”

他并指為劍，文氣自《原道》殘頁涌出，在冰面上寫出《天問》篇。

“這一劍，斬天道枷鎖！”

劍氣洞穿韓愈額間濕婆目時，整個洪荒幻境在現世重現。

補天石與黑潮在時空裂縫中對沖，炸開七色混沌。

共工氏封印克蘇魯的場面與當下重疊，周衍看見女媧埋下的濕婆之眼破土而出，直射武則天眉心！那眼球后連接著不周山地脈，每根血管都是捆縛天道的因果線。

“不——”

女帝的尖叫與共工氏的怒吼共鳴。

她的冕旒四散崩裂，十二串玉藻化作克蘇魯幼體逃竄，又被韓愈殘魂燃燒的文火焚成灰燼。

云夢澤底裂開通往歸墟的永恒裂隙，而周衍在墜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瞥，看見自己的倒影——

右臂禺疆神骨長出共工氏的鱗片，每片鱗都刻著《河圖》密碼；

左眼則變成了濕婆的滅世之瞳，瞳孔深處旋轉著尚未激活的周天星斗大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