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規定要跟你核實一下情況。”

“是有間超市的負責人嗎？我們是市衛生監督局的。”

為首的中年男人掏出證件，目光掃過貨架上的商品。

“有人舉報你們銷售臨期食品，現依法對你單位作出處理決定。“

胡軍手里的標簽牌“啪嗒“掉在地上。

在他彎腰去撿時，聽見身后同事倒抽冷氣的聲音。

抬頭時，幾個工作人員已經掏出封條，正在往貨架上貼。

“同志，我們的商品都在保質期內！”

胡軍快步上前，手指戳向貨架上的生產日期”

“您看，這箱牛奶還有一個半個月才到期，根本沒違規！”

“你說沒問題就沒問題？”

負責人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的光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群眾舉報就是線索，我們只看調查結果。”

他翻開文件夾，筆尖劃過幾行字，“根據《食品安全法》規定，銷售臨近保質期的食品，應當設置醒目提示牌，你們做到了嗎？”

胡軍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

確實，為了盡快清庫存，他把臨期商品混在正常貨架里，只在價簽上用小字標了“促銷“。

“臨期商品就是快過期的，怎么能這樣糊弄人民群眾呢？”幾個工作人員圍過來，語氣里帶著不滿。

“現在責令你立即下架封存商品，停業整改！”

“停業？”

胡軍急得額角青筋直跳。

“這損失誰來賠？我這又沒過期，頂多補個提示牌，不至于停業吧？”

負責人合上文件夾，語氣公事公辦的說道：“我們會派八人小組進行現場檢查，你必須配合提供進貨臺賬、質檢報告、供應商資質等所有材料。少一樣，整改就別想通過。”

看著工作人員開始取證檢查，胡軍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臺賬倒是都在，但關鍵的供應商材料——那些貨是他私下聯系的，連正規發票都沒有。

要是拿不出合規手續，超市怕是要被罰款。

“我這是被人算計了？”

胡軍在辦公室里，掏出手機翻通訊錄。

上周剛跟隔壁超市因為促銷起過競爭，難道是被家聯超市給舉報？

自己突然想起三天前，有個戴鴨舌帽的男人在臨期貨架前徘徊了很久。

門外傳來封箱膠帶的“嘶啦“聲，胡軍攥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

貨架上貼著的封條在空調風里輕輕晃動，像一道懸在頭頂的判決書。

自忽然意識到，比起查不出舉報人，更要命的是自己那些經不起推敲的“灰色操作”。

這場風波，究竟是別人設的局，還是自己埋下的雷？

在這個物資還不算充裕的年頭，這樣的舉報實在稀罕。

貨架上的貨品總是緊俏，能搶到新鮮的都算運氣，誰會盯著快過期的東西較真？

更何況這偏僻小縣城，多數人連“衛生局”三個字都沒聽過，哪曉得買東西還能打電話去“告狀”？

平日里鄰里買東西，瞅見貨架上有啥就拿啥，哪會像城里講究保質期、看標簽。

如今突然冒出個舉報人。

胡軍攥著手機的手微微發抖，電話里頭說是縣城另外三家“有間超市”被貼封條的照片。

貨架上的封條在不同門店的監控畫面里晃動，像一道越拉越緊的繩索。

胡猛地把手機砸在柜臺上，震得價簽牌嘩啦啦散落。

“肯定是家聯那幫孫子！”

老爸胡建國也是氣極，踹翻腳邊的紙箱，露出里面沒來得及轉移的臨期餅干。

“全縣城就他們跟咱們對著干，這舉報信八成是他們發的！”

父子倆人這幾天跑斷了腿，從工商局到街道辦，見人就遞煙賠笑。

可體制內的老油條們都含糊其辭，要么說“按程序辦事”，要么勸他們“自查自糾”。

直到在派出所門口撞見副所長李春，胡軍才逮住機會攔住人。

“李叔，您給句實話，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胡軍散了根煙給對方手里。

“四家店全遭舉報，這明顯是沖我們來的。”

李春接過煙，在手里轉了兩圈，突然壓低聲音說道：“你們惹到不該惹的人了。家聯超市的老板，明面上是局長小舅子，可聽說......”

李春頓了頓，目光掃過四周說道：“聽說真正的老板是他，你知道的，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胡軍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

幾個月前那場惡性競爭突然清晰起來——家聯超市突然搞起“買一送一”，價格壓得比進貨價還低。

胡軍當時還納悶對方哪來的本錢，現在想來，怕是早就布好了局。

“李哥，您看這事兒還有轉圜余地嗎？”

胡建國搓著手，額角沁出冷汗。

李春把煙別在耳后，嘆了口氣說道：“該補的材料趕緊補，該整改的別含糊。”

“最后說句，現在什么生意都好做，退一步海闊天空。”

轉身進了派出所。

玻璃門合上的瞬間，胡軍看見自己映在門上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又瘦又長。

夜幕降臨，胡軍站在貼滿封條的店門前。

遠處家聯超市的霓虹燈牌亮著，“大酬賓”的紅色LED字在夜空中格外刺眼。

“爸，這回咱真要認栽了。”

胡軍癱坐在堆滿賬本的木桌前，指間夾著的香煙燃到盡頭，灰燼簌簌落在褪色的《食品經營許可證》上。

胡建國“啪“地拍碎手中的搪瓷缸，茶水濺在貼滿封條的貨架圖紙上認真說道：“認什么栽？他們不過仗著有權有勢，沒了那些靠山，敢跟咱明刀明槍地干？“

“權勢本就是實力的一部分。”

胡軍扯松領口，喉結上下滾動說道：“人家一個電話能讓全縣城的店都封門，咱們跑斷腿也摸不清門道。”

王倩輕手輕腳放下熱毛巾，指尖觸到胡軍冰涼的手背。

“要不咱別開超市了？”

她把保溫桶往前推了推，雞湯的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

“這些錢夠花就行，再做些小買賣，安穩過日子不好嗎？“

胡軍猛地起身，木椅在水泥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他心里那團越來越模糊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