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家團聚
- 長河魂:一代船王的傳奇人生
- 王雨 黃濟人
- 2661字
- 2025-05-13 11:30:19
曲徑通幽的小巷,月色下,一雙穿厚底布鞋的腳在石板路上快速翻動,碎石絆腳,險些兒滑倒。
手拎皮箱的盧作孚平衡身子,沒有被絆倒。心里還是驚了一股。咳,我“民生”輪自滬到合川,這一路的驚險實在太多。就說今天在那小鎮吧,剛剛把那個謝長富營長按平,不想,又進來一個惡神,進門就喊,這船必須扣留,不準放行!此人北方口音,姓田,叫田德全,是團長,謝長富的頂頭上司。盧作孚從此人跟謝長富的言談發現,他是在指責謝長富吃獨食。謝長富就竭力辯解,說他專門派了人去向他報告的。田德全就愣眼說,你報告的啥?你說這是艘客船,估計沒啥問題。哈哈,我在門外聽清楚了,你倆是背著俺在做交易,你小子有船俺就沒有船了?謝長富就解釋說,是擔心團長不愿意用船入股。盧作孚極力想脫身,又還是那把渝合航段的船只都統管起來的想法,就出面打圓場,說,歡迎田團長入股。這個田德全團長有13只木船,最終敲定,全部折價入股民生公司。
想著,盧作孚后怕地笑,加快腳步。就要到家了,就要與久別的妻子和兒女們相聚了!
月色映照著青石板路,映照著夾持小巷的土磚高墻和板材建筑的矮屋,他那心跳加快起來,再拐過幾道彎,就可以看見那芭蕉葉掩映的一樓一底的瓦房了。
這房子是人稱“盧麻布”的父親盧茂林為他留下的。
盧作孚不是“詩禮簪纓”的名門望族,不是“鐘鳴鼎食之家”,而是世代農人、小販之后。挑賣麻布的父親對他的影響是大的,決定了他布衣一世,艱苦闖蕩之人生。看著月色下這長有青苔的石板小路,盧作孚思念起辛勞一生的爺爺和父親,幫人傭耕的爺爺盧仲義死后竟無葬身之地,父親向雇主苦苦請求才獲得一塊牛滾凼地安葬。他盧作孚有些出息后,就有鄉人說了,牛滾凼是塊福地,子孫會要發達。盧作孚聽后自笑,倒下決心要干成一番事業,以報祖宗和鄉民。
走著,他聽見身后有“砰砰”的腳步聲,走得好急,回身看時,那人已走到他跟前,喘吁說:“作孚,硬還是你耶!”
“啊,是劉兄,你好,你好!”
“好,好得很!”來人是劉灼三。他哈哈笑,拍盧作孚肩頭說,“啊呦,你了不得,帶了那么大一艘洋火輪回來!”
“不是洋火輪,是我國上海造的輪船。”
“曉得,曉得,是‘民生’輪嘛,是我們合川人自家買的輪船耶。嘿,今天下午算是合川縣城最為熱鬧的了,沿河兩岸的人打擁堂啊!歡迎‘民生’輪,歡迎盧作孚!我跟著人喊,聲音都喊啞了。你站在船頭好威風,輪船開過來時,我看見你都落下淚水了。”劉灼三說著,自己那眼睛也濕了,用手揩抹。
“走,去我家里坐坐。”盧作孚動情道。
“不啰,你那年輕堂客在屋里等你呢,我就不去打攪了。我就是想來見見你,看看我們合川的大能人!”劉灼三拱手笑,各自走了。
嘿,這個熱心的劉兄啊,要不是他,自己哪能娶得賢妻淑儀啊!當年那情景又展現在盧作孚眼前。是9年前的初秋,16歲的秀外慧中、讀過私塾、精于女紅的那會兒叫秀貞的蒙淑儀姑娘,在合川南津街一家雜貨店鋪的閣樓上等他,碧翠的涪江水從那店鋪下緩緩流過。那時,他因“通匪罪”出獄不久。秀貞姑娘從閣樓上看清了他這個中等個子、平頭、穿淺灰色中山裝的24歲的男人。而他,還不知情由,和媒人劉灼三邊走邊說笑。待與秀貞姑娘見面后,才曉得是相親,倒好,兩人竟一見鐘情。秀貞姑娘只想把自己托付給一個實心的男人。為了他倆的婚事,古道熱腸的劉灼三與秀貞姑娘那血氣方剛的七哥蒙華章翻了臉。
劉灼三牛,不達目的不罷休,又去找了秀貞的三哥蒙炳章,蒙炳章對盧作孚有所了解,看過他那蒙冤下獄而寫的《告全縣各界人士書》,對于其大義凜然的氣勢和文采很是贊賞,卻愣盯劉灼三不緊不慢抽水煙。劉灼三是個急性子人,生怕他又拒絕,就講盧作孚的不凡身世,這娃屬魁字輩,原名叫魁先,是光緒十九年生的,就出生在本縣北門外的楊柳街。從小就能干,光緒三十二年就以優異成績畢業于瑞山小學,只是因為家境貧寒才輟學了。第二年,他才15歲,就獨自步行去了成都,讀過補習學校,勤奮自學。16歲時就一邊做家教謀生,一邊還編了《解析幾何》《代數》和《三角》的習解題。
蒙炳章盯他,你恁個說,他是個少年才子啊?當然啰!劉灼三摸嘴巴說,你不曉得,那年,他參加保路運動有功,后來,國民政府論功行賞,任命他為川東奉節夔關監督,年薪四萬兩白銀。啊,他當過官啰。沒有,他拒絕了,他這個人呢,怪,無意于仕途和發財,19歲時回鄉做了教書先生。不過呢,人各有志,人不可貌相,我拍胸口跟你說,此人出身貧寒卻大志于懷,其貌不揚卻后福不淺,將后來……好了,好了,莫說了,就讓你當成這個媒人還不成!蒙炳章這才露了笑。劉灼三也哈哈笑。憑了他那三寸不爛之舌,這樁姻緣終成。秀貞姑娘與盧作孚完婚之后,才知曉他小時候曾經是個啞巴,因為服藥所致啞了兩年,7歲時,他去老堤祭燒,被煙子熏得嗆咳不止,竟然發出聲來。還知曉了小學畢業后再也沒有進過正規學堂的他后來的身世。與妻子溫存時,盧作孚問,淑儀,你曉得了我的這些事情,后悔不?蒙淑儀兩眼水濕,看他說,不悔,我這輩子是要跟你闖風走浪了。
盧作孚這么想時,看見自己的家門了。房門敞開著,屋里煤油燈的燈火映襯著四個他熟悉的身影。妻子懷抱3歲的三兒子盧國紀,拉了5歲的大女兒盧國懿站在門口,7歲的長子盧國維立在母親身邊。看不清楚他們的臉,可他想象得出他們那焦灼、渴盼、欣喜的面容。
“爸爸,是爸爸回來了!”盧國維拍手喊叫,跑過來。
“爸爸,爸爸!”
盧國懿和盧國紀也舞小手喊叫。
盧作孚心里發熱發顫,大步上前,摟了娃兒們親吻,從衣兜里摸出糖果來散給他們,朝淑儀笑,跟了她進屋。
蒙淑儀端上飯菜來,有盧作孚最喜歡吃的水豆花,還有青椒炒回鍋肉。一家人圍桌子吃夜飯。盧作孚搓手稱好,大口吃飯菜。他不抽煙不喝酒,唯獨喜歡吃辣子作料伴水豆花。他干脆把水豆花倒進辣子作料里,又倒進飯碗里,攪拌了吃,吃得好香甜。淑儀見他那吃相,吃吃笑,自己心里也好香甜。盧作孚投身船運業后,他倆就很少時間在一起,尤其是盧作孚下長江去接“民生”輪的這些日子,她是時時牽掛、終日祈禱。她起身去倒了一小杯老白干酒來:“作孚,今天是個大喜日子,還是喝一小口酒。”
“嗯,喝,是得要喝!”盧作孚抿了口酒,把杯子遞給淑儀,“來,你也喝一口。”
蒙淑儀就喝了一口。國維和國紀兩個娃兒也嚷著要喝,盧作孚就用筷子蘸了酒讓他倆舔,兩個娃兒舔后,齜牙咧嘴哈氣,國紀還耍起“酒瘋”來。兩個大人嘻哈笑。國懿各人用手指頭蘸了酒放進嘴里抿,辣得稀哈稀哈。兩個大人就笑出了眼淚。飯后,盧作孚擰亮煤油燈,拉過三個娃兒來一個個仔細看,又看淑儀,心里股股熱浪翻涌。他沉浸在苦難之后全家相聚的天倫之樂中。
飯后,盧作孚要為長子盧國維講數學。
盧國維說:“爸爸,數學好難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