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的指尖還殘留著青銅羅盤的寒意，馬蹄聲在青石板上敲出連綿的雨點。他透過馬車雕花窗格的縫隙，看見長安城的輪廓在暮色中漸次浮現。不同于明代藏書樓的虛實交錯，這里的城墻泛著真實的銅銹綠，磚縫間甚至能看見幾簇倔強生長的野蒿。

“鬼市的規矩，過三關不問來路。“唐裝女子用絹帕擦拭翡翠扳指，暗紅血漬在綢緞上暈開成彼岸花的形狀。她耳垂上的明月珰隨著馬車顛簸輕顫，沈墨注意到那對玉墜內部有流體金屬在流轉，“嗔字關最忌心亂，你父親當年......“

話音未落，車身突然劇烈傾斜。沈墨的后背撞上鎏金香爐，沉香灰撲簌簌落滿衣襟。女子甩出纏金絲馬鞭卷住車梁，另一只手將沈墨按在波斯絨毯上。透過翻飛的車簾，他看見拉車的兩匹銅馬眼眶中幽藍火焰暴漲，鐵蹄踏碎的青磚下滲出瀝青般的黑液。

老者從袖中抖出枚五銖錢，銅錢方孔中射出全息星圖：“是混沌之眼的追兵！他們篡改了貪嗔癡三關的路徑！“

沈墨剛要開口，車頂突然傳來利刃破空的尖嘯。女子反手劈開車廂頂棚，漫天箭雨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紫芒。那些箭矢竟是用《金剛經》梵文編織而成，每個字符都在空中扭動如毒蛇。

“閉眼！“老者暴喝一聲，機械義肢彈出青銅傘面。傘骨上鐫刻的云篆符咒驟然發亮，將佛經箭雨反彈成漫天金粉。沈墨的觀星瞳卻不受控制地自動運轉，他看到金粉中藏著數以萬計的納米蟲，正瘋狂啃食著馬車周圍的時空結構。

女子突然拽著沈墨躍出車廂，他聞到淡淡的白檀香混著血腥味。兩人在屋檐間騰挪時，他瞥見老者被三支紫箭貫穿胸膛，化作數據流消散前還在喊：“去西市找......“

“別看！“女子的聲音帶著罕見的顫抖。她袖中射出銀絲纏住飛檐斗拱，帶著沈墨蕩進濃霧彌漫的坊市。身后傳來建筑崩塌的轟鳴，整條朱雀大街正在量子化坍塌，那些戴昆侖奴面具的商販尖叫著墜入數據深淵。

沈墨的靴底剛觸及西市地磚，腕表突然發出尖銳警報。實體化指數97.3%的猩紅數字瘋狂跳動，他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在與青磚縫隙里鉆出的數據藤蔓糾纏。女子拽著他躲進胡商帳篷，濃郁的乳香中混著某種機械潤滑油的刺鼻味道。

“換上。“女子拋來件粟特人常穿的聯珠紋錦袍，自己背過身去解開唐裝衣帶。沈墨看到她后頸處有道蜈蚣狀的傷疤，疤痕下隱約可見電路板的紋路。帳篷外傳來駝鈴與腳步聲的重疊，戴冪籬的胡姬正用波斯語叫賣會預言的鸚鵡。

沈墨摩挲著錦袍上的狩獵紋，突然想起大學時在西安博物院做志愿者的日子。那時父親總說文物修復是“與時光對弈“，現在想來，那些青銅器上的銅綠里，是否也藏著未被破譯的弦波密碼？

“波斯商人就在祆祠后的酒肆。“女子已換上龜茲樂伎的裝扮，面紗下露出的小片肌膚泛著仿生人特有的珍珠光澤，“他認得你們沈家的血......“

一聲爆炸打斷了她的話。祆祠的火壇突然竄起三丈高的幽綠火焰，火中浮現出十二個戴青銅儺面的黑影。為首者手中連弩的箭槽里，跳動著與藏書樓相同的暗紅能量。

沈墨的觀星瞳突然刺痛，他看見女子腰間玉佩上的螭龍紋在發燙。那是父親書房鎮紙上的圖案，去年中秋失蹤那夜，鎮紙上的墨跡還未干透。

“分頭走！“女子將翡翠扳指塞進他掌心，觸感冰涼如冬夜寒星。她轉身沖向火壇時，樂伎裙擺揚起的水袖里滑出微型電磁脈沖器，“去酒窖找《西域圖記》第三卷......“

黑影的箭矢貫穿她肩頭的瞬間，沈墨被混入逃難的人群。他聽見身后傳來電子元件短路的噼啪聲，還有女子最后的呼喊：“別相信掌燈人！“

西市在身后崩塌成像素風暴，沈墨沖進酒肆時撞翻了安息商人運送的葡萄酒桶。殷紅酒液在地上匯成詭異的星圖，與懷中羅盤的玉衡部件產生共振。醉醺醺的粟特舞姬們突然靜止，她們琉璃般的眼珠齊齊轉向沈墨，瞳孔中浮現出相同的弦波頻率。

留著三縷長須的波斯商人從后廚轉出，手中的銀壺正在傾倒永不停歇的月光。他琥珀色的左眼是正常的，右眼卻是布滿晶狀突起的機械復眼，轉動時發出細微的齒輪咬合聲。

“比約定的時間早了三刻。“商人的漢話帶著大食口音，他掀開掛毯露出密道入口時，沈墨聞到熟悉的松煙墨香——和父親實驗室的味道一模一樣，“李淳風在《乙巳占》里藏了半闕密鑰，另外半闕......“

密道深處突然傳來金鐵交鳴之聲。商人臉色驟變，從腰間抽出柄烏茲鋼匕首。刀刃上蝕刻的楔形文字在幽暗中發亮，映出古巴比倫的空中花園幻影。沈墨注意到刀柄處有個凹陷，形狀與翡翠扳指完全契合。

“拿著這個。“商人扯斷頸間銀鏈，墜子是個微型日晷，“墓室里的渾天儀被動了手腳，用晷針校正子午線......“

黑影破墻而入的瞬間，商人將沈墨推進密道。最后映入眼簾的是匕首刺入黑影咽喉的畫面，飛濺的卻不是鮮血，而是粘稠的量子泡沫。那些泡沫附著在密道墻壁上，將青磚腐蝕出蜂窩狀的時空褶皺。

沈墨在黑暗中摸索前行，日晷墜子發出熒熒微光。他摸到石壁上的刻痕，指腹傳來的觸感突然激活記憶——十四歲生日那天，父親曾帶他觸摸過乾陵無字碑的陰刻，那些肉眼難辨的紋路此刻與墓道刻痕完美重疊。

墓室門開的剎那，渾天儀的銅環正在發出哀鳴。二十八宿的位置完全錯亂，北極星所在的天樞位插著半截斷裂的箭矢。沈墨按照商人叮囑將日晷嵌入基座，晷針投射的光束卻顯示出完全矛盾的子午線走向。

“因為有人改寫了星圖。“沙啞的男聲在身后響起。沈墨渾身血液凝固，這聲音在他噩夢里出現過無數次——父親失蹤前夜視頻通話里的雜音。

穿灰色中山裝的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他臉上的青銅面具與守夜人徽章上的紋飾完全一致。但沈墨的觀星瞳看穿了面具下的真相：那根本不是人類的面孔，而是由無數個微縮星圖組成的量子云。

“玉衡部件不屬于這個時代。“男人的聲音帶著電子混響，他抬手時袖口露出半截機械手臂，齒輪間纏繞著《甘石星經》的絲帛殘片，“你父親犯的錯，不該由長安城百萬生靈承擔。“

沈墨突然注意到渾天儀核心的玉璧在發燙，他懷中的半塊羅盤自動飛出，與玉璧缺失的部分嚴絲合扣。當完整的星軌羅盤懸浮在穹頂之下時，墓室四壁的《乙巳占》碑文突然活了過來，那些關于“熒惑守心“的預言化作實體火焰撲向青銅面具。

男人發出非人的嘶吼，機械臂炸成無數納米蟲。沈墨趁機抓住羅盤，卻在觸碰瞬間看到恐怖的畫面：現代北京城正在數據化崩解，故宮的琉璃瓦化作二進制瀑布，父親站在景山頂端高舉著燃燒的星圖密鑰......

墓室開始坍塌時，沈墨在紛飛的碑文碎屑中瞥見真相。某塊殘碑上刻著令他血液凍結的文字：“文明火種實為囚籠，星靈從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