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深得像是沒有盡頭。郭鐵山背著何遇川，走得又快又穩(wěn)。周宜柔拉著妹妹，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礦燈昏黃的光圈只能照亮腳下幾米，四周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只有腳步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在空洞地回響。

越往前走，那股若有若無的腥氣就越明顯，混雜在鐵銹和濕冷的空氣里，讓人鼻子發(fā)癢，心里發(fā)毛。

“郭叔…那光…”周宜柔小聲提醒，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那點灰白色的光，在黑暗中像一粒微弱的螢火，看著很近，走起來卻感覺永遠(yuǎn)到不了。

“嗯。”郭鐵山只應(yīng)了一聲，腳步?jīng)]停。他背上的何遇川依舊昏迷，脖子上的焦痕在燈光下顯得很扎眼，下面蟄伏的幽藍(lán)紋路像潛伏的毒蛇。

又走了不知多久，腳下的地面似乎平緩了些。礦燈的光暈往前一推——

前方不再是光禿禿的隧道壁。一扇巨大的、銹蝕得幾乎看不出原樣的金屬門，斜斜地嵌在洞壁上。門是半開著的，那點灰白色的光，就是從門縫里透出來的。

門很高，很厚實，上面布滿了深褐色的鐵銹，還有幾道深深的、像是被巨大爪子撓過的凹痕。門旁邊，一個褪色的、幾乎被銹跡覆蓋的金屬牌子上，隱約能辨認(rèn)出模糊的字跡：“應(yīng)急避難所…7號…儲備…”

“是這里！”郭鐵山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激動，又像是如釋重負(fù)。他走到門前，用肩膀頂了頂那扇沉重的門，銹蝕的門軸發(fā)出刺耳的呻吟，門縫開大了一些。

一股更濃烈的、混合著灰塵、霉味和那種古怪腥氣的空氣涌了出來。灰白的光線也明亮了一些，能看清里面是個很大的空間。

郭鐵山率先側(cè)身擠了進(jìn)去。周宜柔深吸一口氣，拉著妹妹也跟了進(jìn)去。

里面是一個巨大的拱形空間，像是一個被遺棄多年的地下倉庫。光源來自高處墻壁上幾盞應(yīng)急燈，發(fā)出慘淡的、沒有溫度的灰白光，勉強(qiáng)照亮了大部分區(qū)域。空氣冰冷刺骨，比隧道里更甚。

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踩上去軟綿綿的。到處散落著破爛的木箱、傾倒的金屬貨架、斷裂的管道。墻壁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像灰綠色苔蘚一樣的東西，有些地方還掛著黏糊糊的、半透明的絲狀物，在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那股腥氣的源頭似乎就在這里。

空間的中央，有一片相對干凈的區(qū)域。那里用倒塌的貨架和幾塊巨大的防水布，勉強(qiáng)搭出了一個簡陋的“窩棚”。窩棚旁邊，散落著一些生活痕跡：一個用石頭壘的簡易灶臺，上面架著個黑黢黢的鐵皮罐子；幾個用空罐頭盒做的簡陋容器；角落里堆著一些破爛的衣物和毯子，上面也沾滿了灰塵和污漬。

“郭叔…你…一直住在這里？”周宜柔看著這破敗卻帶著生活氣息的角落，聲音發(fā)澀。她無法想象，一個活人是怎么在這種地方熬過這么多年的。

“嗯。”郭鐵山?jīng)]多解釋，他小心翼翼地把背上的何遇川放在窩棚里一塊相對平整、鋪著厚厚破布和舊軍毯的“床鋪”上。何遇川的身體接觸到冰冷的空氣，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姐，好冷…”周宜安抱著胳膊，小臉凍得發(fā)青。

“先找東西生火！”郭鐵山立刻說道，他的獨眼在窩棚周圍快速搜尋。他翻出幾塊干裂的木頭碎片，又從一個破箱子里掏出半盒受潮的火柴。他用力劃了好幾下，“嗤啦”一聲，微弱的火苗亮起，點燃了木屑。他小心地護(hù)著火苗，添上稍大的木塊。

很快，一小堆篝火在冰冷的避難所里燃了起來。橘紅色的火苗跳躍著，帶來一絲寶貴的暖意，也驅(qū)散了一點周圍的陰森。火光映照著郭鐵山那張布滿傷疤的臉，顯得更加滄桑疲憊。

周宜柔趕緊拉著妹妹坐到火堆旁，伸出手烤火。冰冷的身體接觸到暖意，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但她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窩棚里的何遇川。

火光下，何遇川的臉色似乎比在隧道里好了一點點，但依舊蒼白得嚇人。脖子上那個焦黑的藥布印子格外刺眼，下面的幽藍(lán)紋路在火光下似乎也黯淡了一些，但并沒有消退的跡象。他的呼吸還是很微弱，眉頭緊緊鎖著，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郭叔，何大哥他…”周宜柔忍不住開口，聲音里充滿了擔(dān)憂。

“死不了。”郭鐵山打斷她，語氣沒什么起伏，但動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利落。他走到窩棚角落，從一個破舊的金屬箱里翻找著。箱子發(fā)出哐啷的響聲。他掏出一個癟了一半的軍用水壺，晃了晃，里面似乎還有水；又翻出幾片黑乎乎、像樹皮一樣的東西，還有一小卷還算干凈的舊繃帶。

他拿著東西走到何遇川身邊蹲下。先用破布蘸了點水壺里的水，小心地擦掉何遇川脖子傷口周圍凝固的血污和臟東西。他的動作不算輕柔，甚至有些粗魯，但每一步都異常精準(zhǔn)。擦干凈后，他又拿起一塊黑樹皮一樣的東西，放進(jìn)嘴里用力嚼了幾下，吐出來一團(tuán)黏糊糊、深綠色的糊狀物，帶著一股濃烈的、苦澀的藥味。

“摁住他。”郭鐵山對周宜柔說。

周宜柔立刻照做，雙手用力按住何遇川沒受傷的左肩。

郭鐵山把那團(tuán)黏糊糊、散發(fā)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糊，小心地敷在何遇川脖子上那個焦痕和藍(lán)紋交匯的地方。藥糊接觸到皮膚，昏迷中的何遇川身體猛地一顫，喉嚨里發(fā)出痛苦的嗚咽，額頭再次滲出冷汗。

“忍著點！”郭鐵山低喝一聲，動作更快，迅速用那卷舊繃帶把敷了藥糊的地方一圈圈纏緊固定好。

做完這一切，他才松了口氣，額頭上也見了汗。他看了一眼何遇川，確定他沒有更劇烈的反應(yīng)，才站起身，走到火堆旁坐下，拿起那個破鐵皮罐子，往里面倒了些水壺里的水，架在火上燒。

火光跳躍，映照著避難所里破敗的景象和沉默的三人。周宜柔抱著妹妹，坐在火堆旁，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飄向窩棚里那個昏迷的身影。看著他脖子上纏著的、帶著藥味的繃帶，看著他即使在昏迷中也緊皺的眉頭，一種沉甸甸的擔(dān)憂和說不清的心疼，沉甸甸地壓在她心上。這地方雖然破敗，但暫時安全了。可何遇川呢？他什么時候能醒？那要命的藍(lán)紋還會不會繼續(xù)爬？她不知道答案，只能守著這堆微弱的篝火，默默地祈禱。

就在這時，郭鐵山突然抬起頭，那只獨眼警惕地掃向避難所深處一個被巨大管道和貨架陰影籠罩的角落。他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細(xì)微的動靜，眉頭緊緊鎖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