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顏將李教授的尸檢報告放在辦公桌最上層,輕輕按壓了一下太陽穴。三天前那場“煤氣泄漏事故“最終還是以悲劇收場——李教授在醫院堅持了三十六個小時后,因多器官衰竭死亡。
她翻開文件夾,再次審視自己的結論:死者血液中一氧化碳濃度確實達到致死量,但后腦勺處有一處不明顯的外傷,皮下出血形態表明是在死亡前約兩小時形成的。最關鍵的是,她在死者指甲縫里提取到了少量不屬于其本人的皮膚組織。
“他殺。“祁顏輕聲自語,在報告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辦公室門被敲響,她頭也不抬地應了一聲:“請進?!?
“祁醫生,有你的快遞?!皩嵙暽×痔筋^進來,將一個紙袋放在她桌上,“還有...外面有位程警官找你?!?
祁顏的手指微微一頓。自從三天前那個早晨后,她和程望交換了聯系方式,但沒想到他會直接找到法醫中心來。
“讓他稍等?!八届o地說,將報告放入信封密封好。
整理好桌面后,祁顏走出辦公室。程望正靠在走廊窗邊,陽光透過百葉窗在他臉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他今天沒穿制服,而是一件深藍色襯衫,袖子隨意地卷到手肘處,露出結實的小臂。
“程警官?!捌铑伋雎暿疽?。
程望轉過頭,臉上立刻揚起笑容:“祁醫生!打擾你工作了?!?
“有什么事嗎?“祁顏保持著禮貌而疏離的語氣。
“兩件事?!俺掏呓鼛撞?,他身上有淡淡的柑橘調古龍水味道,“首先,感謝你那天敏銳的觀察。雖然李教授沒能救回來,但如果不是你,可能連調查的機會都沒有?!?
祁顏微微點頭:“只是職業本能。“
“第二件事,“程望的笑容擴大了些,“我想請你吃頓飯,算是感謝。“
“不必了?!捌铑亷缀跏菞l件反射地拒絕,“我只是做了分內事。“
程望似乎預料到這個回答,不慌不忙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那至少收下這個。李教授案子的一些資料復印件,我想作為第一發現人,你有權知道進展?!?
祁顏猶豫了一下,接過盒子。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對這起案子確實有超出一般案件的好奇。
“還有,“程望趁她接過盒子的時機繼續說,“既然你不愿意吃飯,喝杯咖啡總可以吧?你們樓下那家咖啡館的拿鐵據說很不錯?!?
祁顏抬眼看他,程望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溫暖的琥珀色,里面盛滿了期待。她突然意識到,這位警官遠比表面看起來的要執著。
“十分鐘?!八罱K說,“我下午還有工作?!?
程望的笑容像被點亮的燈泡一樣明亮起來:“足夠了!“
咖啡館里人不多,祁顏選了最角落的位置。程望端著兩杯咖啡回來,在她對面坐下。
“所以,李教授的尸檢結果如何?“他開門見山地問。
祁顏挑眉:“你應該知道我不能隨意透露案件細節?!?
“當然,當然?!俺掏麖陌锬贸鲆粋€筆記本,“這是正式申請,隊長已經簽字了。我們需要法醫中心的專業意見。“
祁顏接過文件,確認無誤后,簡明扼要地分享了她的發現。程望認真聽著,時不時在筆記本上記錄,偶爾提出幾個專業問題,顯示出超出普通刑警的醫學知識。
“你對法醫學很了解?“祁顏忍不住問。
程望笑了笑:“我父親是醫生,從小耳濡目染。大學時還考慮過讀醫,最后還是選了警校?!八艘豢诳Х?,“不過比起活人,我似乎更擅長和死人打交道?!?
祁顏嘴角微微上揚,幾乎不可察覺:“那你應該和我的解剖刀做朋友。“
程望眼睛一亮:“祁醫生,你剛才是不是開了個玩笑?“
“只是陳述事實?!捌铑伝謴土艘回灥钠届o,但程望確信自己剛才看到了她眼中閃過的一絲幽默。
“說回案子,“程望翻動筆記本,“我們確認門外那灘液體是某種潤滑劑,常用于專業開鎖工具。另外,李教授家里少了一些東西?!?
“錢?珠寶?“
“不,“程望的表情變得嚴肅,“是他的研究筆記。李教授退休前在研發一種新型化學催化劑,據他兒子說,最近有了突破性進展?!?
祁顏皺眉:“所以這不是普通的入室搶劫?!?
“很可能不是?!俺掏麎旱吐曇簦吧项^想以意外事故結案,但我申請了更多調查時間。“
祁顏若有所思地看著咖啡杯。她不喜歡介入案件調查,但這次,某種直覺告訴她不能袖手旁觀。
“如果你需要專業咨詢,“她慢慢地說,“可以隨時聯系我。“
程望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那太——“
“僅限于這起案件?!捌铑伌驍嗨酒鹕?,“我得回去了,下午還有兩具尸體等著我?!?
“等等,“程望也站起來,“至少告訴我,你喜歡什么類型的咖啡?下次我好提前點?!?
祁顏看了他一眼:“沒有下次了,程警官?!?
但她心里知道,這個“下次“很可能無法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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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醫生,這個案子有點奇怪。“
一周后,祁顏正在解剖一具“意外墜樓“的男性尸體,助手小王指著X光片說道。
祁顏走近查看。死者是一名三十多歲的建筑工人,警方初步判斷是從工地腳手架上失足墜落。表面看確實如此——多發性骨折、內臟破裂,都符合高處墜落特征。
但X光片上,頸椎的損傷形態有些異常。
“準備精細解剖。“祁顏戴上放大鏡,“特別是頸部區域?!?
三小時后,祁顏站在洗手臺前,用力搓洗著手臂。她的白大褂上沾了幾滴血漬,但她的思緒全集中在剛才的發現上——死者舌骨骨折,頸部肌肉有輕微出血,這些都是在被勒頸時才會出現的損傷。而且,死亡時間比報案時間至少早了四小時。
這不是意外,是謀殺。
她擦干手,拿起手機,猶豫了片刻,還是撥通了程望的電話。
“祁醫生?“程望的聲音透著驚喜,“真沒想到你會主動聯系我。“
“有個案子,“祁顏直奔主題,“表面看是意外墜亡,但我發現了謀殺證據。死者叫張建軍,32歲,建筑工人?!?
電話那頭傳來紙筆摩擦的聲音:“什么時候發現的尸體?“
“昨天下午四點左右,但死亡時間在前一天午夜到凌晨兩點之間。“祁顏停頓了一下,“和李教授案子有相似之處——都被偽裝成意外。“
程望沉默了幾秒:“巧合的是,張建軍曾經是李教授的學生,化學系畢業,后來轉行做了建筑?!?
祁顏感到一陣寒意掠過脊背:“這太巧合了?!?
“確實。“程望的聲音變得嚴肅,“我馬上申請調取這兩個案子的全部資料。祁醫生...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只是盡我的職責?!捌铑佌f,卻無法解釋為什么在眾多刑警中,她選擇了聯系程望。
掛斷電話,祁顏回到辦公室,發現桌上多了一個紙杯,上面貼著便簽:「聽說你加班——C.W.」
她打開杯蓋,是還溫熱的紅茶,沒有加糖,正好是她喜歡的口味。祁顏環顧四周,不知道程望什么時候來的,又怎么知道她會加班。
她啜了一口茶,意外地發現味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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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隊,你和那個冰山美人法醫什么情況???“
警局食堂里,程望被同事圍住,大家臉上寫滿了八卦。自從他第三次“偶然“出現在法醫中心后,流言就像野火一樣蔓延開來。
“工作關系。“程望扒拉著盤子里的飯菜,“她是個優秀的法醫,我們有幾個案子需要她專業意見?!?
“得了吧,“女警林媚翻了個白眼,“全警局誰不知道'冰美人'從不跟人來往,連局長請吃飯都敢拒絕。你居然能約她喝咖啡?“
程望聳聳肩:“也許我比較有魅力?“
眾人哄笑起來,但程望心里知道,事情遠沒有那么簡單。祁顏身上有種特質吸引著他——不僅僅是她的專業能力,還有那種與世界保持距離的孤獨感,像一面鏡子,映照出他自己不愿承認的部分。
“小心點,“林媚壓低聲音,“我聽說她前一個工作單位出過事,好像有人因為她死了。她才被調到我們這兒來的。“
程望的筷子停在半空:“這種傳言別亂傳?!?
“不是我編的,“林媚辯解,“人事部的小劉說的,她檔案里有些'特殊情況'備注?!?
程望突然沒了胃口。他想起祁顏眼中偶爾閃過的戒備,像是隨時準備迎接打擊的野生動物。
“不管她過去如何,“他站起身,語氣罕見地嚴肅,“她是我們重要的專業合作伙伴。這種閑話到此為止?!?
離開食堂,程望決定親自去查查祁顏說的那個墜樓案。如果真如她所說,兩個案子有關聯,那么背后可能隱藏著更大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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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點,祁顏回到公寓。一進門,一團灰影就從書架上跳下來,輕盈地落在她腳邊。
“墨墨,餓了嗎?“她彎腰撫摸灰貓的背脊,聲音柔和了許多。
墨墨蹭了蹭她的腿,發出滿足的呼嚕聲。這是祁顏三年前搬到這座城市時在路邊撿的流浪貓,也是她唯一允許進入自己生活的生物。
她給貓添了糧,然后打開冰箱——里面除了幾瓶礦泉水、一盒雞蛋和半包吐司外幾乎空空如也。祁顏嘆了口氣,拿出吐司隨便烤了烤,這就是她的晚餐。
餐桌旁的書架上擺著幾張照片。最顯眼的位置是一張褪色的全家福:年輕的父親抱著小女孩,兩人站在醫院門口,笑得燦爛。祁顏很少看這些照片,今晚卻鬼使神差地拿了起來。
“爸爸...“她輕觸照片上男人的臉,隨即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放下。
電話鈴聲突兀地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來電顯示是程望。
“祁醫生,抱歉這么晚打擾你?!俺掏穆曇敉钢v和興奮,“但我查到了些東西,覺得你應該知道?!?
“什么事?“祁顏強迫自己回到專業狀態。
“張建軍和李教授的聯系不止師生關系那么簡單?!俺掏f,“五年前,他們共同參與過一個研究項目,資助方是本地一家制藥公司?!?
祁顏心跳加速:“什么項目?“
“新型神經藥物研發。重點是,“程望停頓了一下,“項目在兩年前突然終止,所有記錄都被封存。而參與項目的三名研究人員中,除了李教授和張建軍,還有一個人上周剛剛死于'心臟病發作'?!?
祁顏的手指緊緊握住電話:“這太巧合了?!?
“不,這不是巧合?!俺掏穆曇糇兊脠远?,“祁醫生,我想我們可能發現了一連串精心偽裝的謀殺?!?
祁顏望向窗外的夜色,突然感到一陣寒意。她想起今天解剖時發現的那些微小異常,那些只有訓練有素的眼睛才能識別的謀殺痕跡。
“明天我會重新檢查第三名死者的尸檢報告。“她說,“如果有任何發現...“
“我會立刻知道?!俺掏舆^話,“謝謝你,祁顏。不只是為了這個案子...謝謝你信任我。“
電話掛斷后,祁顏站在窗前久久不動。墨墨跳上窗臺,蹭了蹭她的手。她這才意識到,這是多年來第一次,她允許某人——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人——接近她的世界。
而更讓她不安的是,她竟然對此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