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文越等人進去，就看見裴老夫人跌坐在地上，懷里抱著一個空了的小盒子，丫鬟在旁邊扶著。

裴老爺子低著頭站在人群后，抿著嘴不敢說話。

“請府醫來！快去！”

裴老夫人這會兒緩過來，這個年紀了什么都見過了，身體也一直不錯，這才沒有直接昏過去。

她轉頭，死死的叮囑裴老爺子，手上那木盒子使勁兒的丟出去，只是砸的偏了點，沒砸到裴老爺子的頭上。

趁著眾人躲開，她猛地撲上去，對著裴老爺子又撓又打。

“裴群鶴！你個黑心肝的王八蛋！你憑什么動我的嫁妝！那可是上百萬兩！你拿去干什么了！你說！

我這錢是給誰了？我給誰了！我娘家應急我才想拿，在這之前這都是給裴家后輩留著的！你瘋了嗎！你拿這錢干什么去了！你說啊！？”

裴老夫人看著瘦弱，但拼命的拳打腳踢也讓裴老爺子受不了。

屋里人七手八腳的才把這兩人分開。

府醫來的時候，一個渾身是傷站在那，另一個外表沒什么事但卻躺下了。

裴老爺子坐在床邊，偏頭不去看那雙像是要殺了他的眼睛。

臉上的傷也疼著，一開口臉上疼嗓子也疼，但也嘶啞著開口。

“裴家從京城離開的時候，陛下剛開始是不放人的。

南梁還沒完全打服，邊境不穩沿海還有海盜侵擾，海的另一邊有什么也不清楚，我又是朝中丞相……我當時走不了啊！

陛下要了我八十萬兩白銀，作為下次打仗的糧草軍餉，還讓文越和郡主來牧州打海盜、以后通船，這才能放走我裴家一家老小……

我也不想，但裴家這點基業要是都給了陛下，就算回到牧州那我們裴家也是真的沒落了，我想你那些嫁妝以后用還是現在用都是用，我就……就用了。

我想，文成、文正幾個努力賺，文越和郡主每年也有不少稅收，過些年就填上了……”

裴群鶴五十多歲的人，直了一輩子的脊梁終究還是彎了。

沒有哪家人是用媳婦兒的嫁妝的，但他裴群鶴就用了，他為了保住自己家族的榮光存續，瞞著自己相守多年的妻子，挪了她的嫁妝。

何秀君躺在床上默默的流淚，她在裴家這么多年，生了三個兒子，兒子又生了孩子，她以為自己已經是真正的裴家人了。

卻沒想到，她以為多年沒有秘密的丈夫，居然根本就沒有把她當家人。

“裴群鶴，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呢？為什么不告訴我？我以為我是裴家的人，我以為……我以為你把我當裴家人。”

何秀君的眼淚順著眼角的皺紋下滑，她沒想到五十多歲還能來這么一遭。

所有人都不好受，這件事除了這位裴家的老夫人，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她揮揮手，她想明白了，她不想管了。

何家未必沒有后手，只是這后手不足以回到最鼎盛的時期，但只要舍棄一部分，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這些人里，安樂郡主低著頭不說話，她是知道這八十萬的，裴文越造船她還從這八十萬里拿了一部分呢……

一群人呼啦啦的走，只剩下裴老爺子和裴文越夫妻還沒動，裴止拉著若若也沒走。

裴止走上前，在床頭坐下。

若若嘿咻嘿咻的爬上床，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拍著裴老夫人。

“不哭哦，不哭哦，有娘親在什么都不怕，笑一笑、笑一笑，小兔子蹦蹦跳跳就來到……”

變了調的童謠從小孩子嘴里唱出來，更能勾起心底的哀傷。

只是在若若唱完最后一句，一個丑的扎眼的小碗被她拿出來，在空中一上一下動，模仿著小兔子跳的動作。

裴老夫人這會兒難受，但卻不能無視一個哄她開心的孩子。

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溫暖。

“這小兔子……是哪來的？這么……別致，哪個窯燒出來的？”

裴老夫人坐起來抱著若若，看著那個小碗，忽然出了神。

“這是我燒的，用便宜的材料、便宜的方式，燒出的普通人也能買起的便宜瓷碗。”

裴止不知從哪拿了一張疊起來的紙，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這下不止裴老夫人，就連裴老爺子和安樂郡主夫妻倆也抬頭，死死的盯著那個小碗。

他們想到，昨晚他們在清風苑時，這兩個孩子就在玩泥巴……

他們當時只記得免死金牌的事情，卻根本沒注意這個。

裴老夫人拿過那只小碗。

粗糙、簡陋。

可這是兩個孩子燒出來的，如果是工匠燒出來的，那賣給普通人就夠用了！

她剛已經死寂的心，這會兒又死灰復燃。

“止哥兒，祖母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不會不管何家的……”

裴止把若若拉下來，起身離開了床頭。

“十萬兩。”

“什么？”

“這個配方，十萬兩黃金。”

裴止揚了揚手中的紙，無視長輩們一下黑下來的臉。

“十萬兩黃金，這里面的利潤有多大，這東西真的普及開何家能賺多少名聲，甚至在京中在皇帝舅舅面前也能得臉。

十萬兩而已，何家需要這配方，他們砸鍋賣鐵也會愿意出這個錢的。”

這次誰也沒說話，屋里第一決策人裴老爺子現在理虧不敢出聲，裴文越和安樂郡主都不知道配方的事兒，但他們知道，十萬塊這個價錢不貴。

名聲很重要，光是城外的宅子，這件事傳開之后裴家的所有生意都好做了不少。

他們可以預想到，若是何家推出了這種平民瓷，如果操作得當，生意可以鋪滿全天下。

但十萬兩黃金，現在何家四面受敵，就算砸鍋賣鐵湊出來也可能被耗死。

“不如這樣，由何家和裴家一起買我這個配方，祖母出一半、何家出一半，也能避免何家樹大招風、被人暗害，怎么樣？”

裴止說完，裴老夫人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她先是想了想自己的嫁妝，又忽然看向了裴老爺子，一杵子就懟他的后心上去。

“你別裝死！你說陛下要八十萬兩，剩下的錢你拿哪兒去了？”

裴老爺子被懟的一歪，趕緊站起來扶著柱子緩勁兒。

“剩下的錢還在那……我是沒找到時間放回來，鑰匙在我這兒。”

五十萬兩銀（一兩金換十兩銀）好湊，甚至在晚膳開始前何家就送來了錢。

裴老夫人的臉色不太好，這五萬湊的這么快，就說明何家還沒緊急到賣鋪子的情況。

他們夸大了情況，來從裴家刮好處！

只是此時裴老夫人已經湊好了錢，她也沒準備毀約。

“這一次，你們長點腦子，再來一次裴家可沒有別的方子來救你們了！”

“是、姑母放心，我們知道的！”

何家人拿著方子，腳下生風的走了。

眾人散去，裴老夫人踉蹌著回房，今天所有人都需要歇一歇。

裴文越和安樂郡主回房換衣服，只是臉上還是有些緊繃。

“越哥，你說我是不是不夠關心止哥兒？他要這么多錢干什么？是不是缺錢了？”

“說什么呢，他才九歲能用什么錢？我覺得你平時就是太寵愛他，讓他有些無法無天了！你不如把對他的寵愛分給我一點，我肯定不會無法無天……”

說著，裴文越拉著人倒在床上，看著他不正經的樣子安樂郡主氣得捶他。

但兩人都沒有接下來的動作。

“越哥，那些開墾出來的田地賣出去了多少？”

“……不到一成，牧州以打漁為生的人太多了，種田的人太少了。”

“可是牧州糧食的價格這么高，荒地開墾之后只要種好了，糧食的價格就不會這么貴了。”

“慢慢來，我們總會有辦法的。”

文和院中，裴止拿著十萬兩金還沒捂熱，就全給了景明。

“去衙門，把這十萬兩金全買母親開墾的農田。”

“啊？公子，這些全都要買田？”

“全部，不要留，回來看有沒有糖葫蘆帶一串，晚上有糯米粽，吃多了不好消化。”

“是。”

裴止拿了兩根筆、兩張紙，左右手同時開工臨摹字帖。

晚膳還沒開始，李月娥和白幽微結伴而來，她們二人看著公爹和婆母之間雖然還是不融洽，但好歹已經能相安無事互不打擾的樣子，終于放下了心。

公婆有矛盾，她們也不討好。

只是沒想到，最后力挽狂瀾的，居然是一個只有九歲的孩子。

裴文成去給裴文正寫信，這配方實在是重要。

“母親，昨天才收到文正的信，說是正在回來的路上，要是趕的快估計還能趕上端午的晚膳呢！”

白幽微走到裴老夫人身邊，笑著跟她說話。

裴老夫人眨眨眼，滿臉的不敢相信。

“你可別唬我，他早說要回來過節，你現在才來告訴我？”

“是文正說的，他要給您一個大大的驚喜！”

白幽微下午的時候都想給裴文正寫信讓他今天別回來了，誰想到峰回路轉，正好用這件事哄婆婆開心。

她這邊話音剛落下，那邊一道人影就從外面走進來。

“父親、母親！幽微！我回來了！”

裴文正笑著走進來，步伐急匆匆的，明明是三兄弟最年長的卻是最不穩重的一個。

裴老夫人今天大悲大喜，這會兒離家許久的大兒子又回來，自然是高興的不行。

裴文越一家四口也是姍姍來遲。

“大哥？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也不提前說，嚇人一跳！”

“呀，你怎么今天回來了！我剛才寫了三四頁的信呢！白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