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關(guān)渡口夜色正濃，距離破曉還要很久，漫無邊際的黑暗中幸好還有蟲鳴點綴，不然真像是死地之上有幽靈船舟挪移。

飛廉跟在且景身后，見他神色思忖明顯，想為他分憂，“殿下，在想什么？”

“依你看，清照鏡碎裂丟失這件事，會是何人所為？”

“屬下不知。根據(jù)十二青鳥這么多年收集到的線索，也只能確定是蓬萊司察內(nèi)部的人做的，”飛廉恭敬極了，“在蓬萊任職的人都是昆侖主親自差點而去，若是查出心懷不軌、陽奉陰違的，昆侖定會嚴懲不貸。”

“清照鏡的碎裂，對昆侖來說，未必是壞事。”且景抬眼，瞥見前面口岸相接亮著燈籠。

意味不明的話落在飛廉耳朵里，她皺眉，不敢多問。

“對昆侖來說，未必是壞事？那對于景殿下來說，是壞事嗎？”

船渡口岸斜出的登橋上早立著兩人，前頭那公子玄袍閑散，黑紗斗笠藏住了他面容，但那山水青翠的玉質(zhì)折扇暴露了他的身份。

后面那人一身黑衣，連臉都被黑布蒙住，應(yīng)是東海特有的鬼衛(wèi)。

此刻是玄袍公子發(fā)著問，他的語氣淡，搖著折扇的動作也慢。

且景不禁皺起眉頭，疑惑于這不該出現(xiàn)在蟾關(guān)渡的人緣何會出現(xiàn)。

不過很快，且景就恢復(fù)了高高在上的模樣，“本殿承繼義母心意。任何事，對昆侖不是壞事，對本殿自然也不是。”

“人間有流傳說，人在說話時，若捂住心口的位置，感受心臟跳動的變化，就可以證明自己說的這話，是不是真的。不如，景殿下試試？”

滿帶懷疑的鋒芒話語刺透空氣，像是一根根刺扎在且景神經(jīng)。

敖?jīng)V澈一貫如此，總是似有似無的故意提點著某些且景不想面對的過去。

他從來不在且景面前露怯，同且景說話也委實算不上尊敬。

雖然他們年紀(jì)相仿，可這于理不合。

“水官大人倒是關(guān)心本殿，你與本殿義母相交甚好，這法子可曾向她提起過？”且景眼波流轉(zhuǎn)，試圖拿昆侖主降降敖?jīng)V澈的銳氣。

誰料敖?jīng)V澈不以為然，“景殿下離她，比我離她要近許多吧？我今日告訴你這法子，你再轉(zhuǎn)口說給她聽，豈非良策妙計？”他前行一步，“只是，就不要跟她說這法子是我教你的了，省得你們母子離心，挑撥的罪名扣在我頭上。”

且景眉眼鋒芒外露，“你是來攔本殿的？”

“昆侖七散香原料不足，你要去洞淵冥府找魂骨，為她制香，這消息在三界播散開來，我納悶于，景殿下親自前往洞淵路過桃花源，梨雪居然不來迎你？”

且景不是一個很擅長猜測別人心思的人，身為天界太子，多的是有刻意討好他的，大家猜測他的喜好還來不及，哪有人敢打著啞謎同他交談？

下意識的，且景感受到敖?jīng)V澈的失控，即便昆侖神職將他牢牢困在青鳥臺，但且景一直不明白，滿族滅門的龍族孽子，真的甘心受制于人嗎？

凡間歷朝歷代有皇帝封藩，仙界與此差不太多，總歸性質(zhì)一樣。

要知道，若是東海龍族現(xiàn)下仍然興隆，他敖?jīng)V澈會接管東海府轄，成為一方之主。

“你消息靈通，我要去尋魂骨不假，但，梨雪可沒資格再來迎本殿。”

“所以我來了，”敖?jīng)V澈慢悠悠搖著扇，“洞淵冥府的魂骨這三百年來很少，諸多墮仙、怨靈逃脫在外，洞淵沒辦法抽離他們的魂骨供養(yǎng)昆侖，我來，是替洞淵給景殿下傳話，你這一趟，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洞淵若真沒有存留的魂骨，為何不是洞淵冥主來找本殿？”且景偏頭，垂下眼簾，仍然是那讓人討厭的高傲勁兒，“東海府轄的手都伸到洞淵了，那假以時日，是不是還要伸到昆侖青鳥臺？”

“景殿下言重了，我東海府轄與洞淵向來交好，我單純傳達雛艷主的意思。”

“雛艷主的意思？”且景眼中鋒芒稍稍褪去了，他皺起眉頭，“她出山了？”

試問仙界誰是人物？昆侖雛艷陰陽主。

這雛艷主在仙界的地位可不比昆侖主低多少，真論起來，雛艷主還比昆侖主年長。

當(dāng)年昆侖主執(zhí)掌三界，授冠禮還是雛艷主監(jiān)督執(zhí)行的。

洞淵冥府執(zhí)掌三界生死，不光管人管妖，也管仙人。因此，洞淵冥府在仙界眾多府轄中占據(jù)的地位頗高，畢竟某位仙人何時隕落，都得由洞淵冥府的箻書說了算。

雛艷主，就是掌管箻書的那一位。她年少時封登府主，至今容顏不老。

昆侖已經(jīng)兩輪變化，可洞淵冥府頂頭的位子，卻沒人與她一爭。

或許是有人想的，但是他們不敢爭。

一個只是輕輕招手，墮仙的魂骨就會剝離體內(nèi)的人，誰會想去惹她？

昆侖主授冠掌昆侖后，雛艷主便入了冥府象牙山，從那日開始沒出過門，仙界都道她是閉關(guān)了。然這一次閉關(guān)太長，算來千年間，她避世深居簡出，仙界有關(guān)她的傳聞少了，雛艷主這響亮的大名，今時今日聽來，唯有直覺陌生。

敖?jīng)V澈隔著斗笠淺紗，他望見且景神色變了又變，應(yīng)聲回著：“是啊，洞淵冥府現(xiàn)在，可不是沒主子的無頭蒼蠅了。”

“七散香數(shù)額驟減，三界怪案沒了連線紐帶，你們蓬萊如何運行？”且景不屑于盤算，他凝視著敖?jīng)V澈，想透過那片紗，看清他那張俊俏陰柔的臉。

“蓬萊司察處還沒有交到景殿下手上，你還沒有必要為這事憂心。”敖?jīng)V澈收起折扇，“既然話已帶到，我任務(wù)就完成了，雛艷主還在等我飲酒，景殿下，不奉陪了。”

玄袍公子踱步欲走，且景卻喚他，“等等。”

敖?jīng)V澈沒有轉(zhuǎn)身，他偏過半張臉，靜等且景下文。

“聽鹿紅說，你時常咳血，是護心龍鱗丟失導(dǎo)致的嗎？”且景抬著下巴，“你身體不適，怕是不能更好的為昆侖效力，”他在袖中掏出一個金色藥瓶，這藥瓶與他衣著同風(fēng)格。

富貴顯眼，帶著稚嫩的華麗。

金色藥瓶在半空劃過弧度，敖?jīng)V澈身邊的鬼衛(wèi)抬手將其接過，遞給玄袍公子。

且景再道：“這是不周山靈丹，吃了能養(yǎng)仙力，也能使舊傷痊愈。”

敖?jīng)V澈接過那藥瓶，慢慢轉(zhuǎn)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