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鳳問顧念，“小玉愛秋生嗎？”

顧念說，“也許吧，小玉死的時候20歲，大概是訂了婚，還沒過門。

所以她有嫁衣，有紙人抬轎子。

她沒見過未婚夫，常常幻想，他長什么樣子？

那天秋生上香，小玉看他超級英俊，無敵瀟灑。

呀，那個和我有緣無分的郎君，應該就是這般模樣吧。

她便愛上了，穿著入殮時的嫁衣，帶上家人燒的紙人，去完成未完的婚姻。”

王小鳳能夠理解，顧念對董小玉這個人物的展開。

但是，里面是不是摻雜了過于明顯的私貨？

超級英俊，無敵瀟灑。

王小鳳笑道：“哪有人這樣夸自己。”

又問，“那秋生愛小玉嗎？”

顧念說，“可能是喜歡，嗯，只是喜歡。”

王小鳳伸手拿掉顧念肩上一根枯草，問：“秋生知道小玉是鬼嗎？”

顧念說，“應該知道。”

秋生買米回去的路上，遇到施法讓更夫調戲的董小玉。

他“英雄救美”，順勢摟摟抱抱，一通言語，暗示小玉以身相許。

董小玉答應下來后，秋生說，“這種情形，不是做夢，就是見鬼。”

等九叔把董小玉的法術破了，秋生看著殘垣斷壁，說，“怎么會這樣，我是不是做夢。”

九叔說，“做夢？你是被鬼迷了。”

秋生故作懊惱的拍頭，“哎呀，我也想到了，幸虧發覺的晚。”

其實，這句話就是在說，哎呀，師父，你壞了我的艷遇！

“男人。”王小鳳輕哼一聲，說，“看到是女的，連鬼都不怕了。”

顧念左右看看，把劉偉強叫過來，雙手扶著攝像機對準自己的臉，模仿成龍的聲音，說：

“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

劉偉強不知道這貨在干嘛，他說，“老大，沒開機。”

顧念給了他一腳，說，“開工！”

王小鳳好看嗎？

顧念覺得她是好看的。

女生男相，卻在眼波流轉之間，媚意橫生。

戲里的幾套服裝，也都不錯。

顧念端起裝著水的酒杯，喝下，眼神逐漸迷離。

他好像真的喝醉，被法術迷惑一樣。

王小鳳在他眼中逐漸渙散模糊，另一張臉緩慢的清晰。

是誰？

真要看清，卻又始終差了一點。

這個狀態太對了。

劉觀偉趕緊示意，負責威亞的武行把他拉起來。

顧念飄向王小鳳。

王小鳳緊緊摟著他。

顧念抬起頭，王小鳳便雙手捧著他的臉，深深吻了上去。

雕床上。

王小鳳緊緊貼著顧念。

顧念說，“姐姐，你剛才伸舌頭了。”

王小鳳說，“你掃我下車，現在是報復。”

劉觀偉喊：“Action！”

王小鳳又低頭親。

“好！準備下一場。”

同樣的布景，同樣的人物。

拍攝流程，無縫銜接到九叔發現秋生撞鬼。

今天要把王小鳳，除了特效化妝之外的戲份，全部走完。

秋生被小玉的法術迷眼，把九叔看成了任婷婷的表哥。

樓南光搖晃鐵鏈，表情猥瑣。

然后……

顧念上去就給了林正英肚子一拳。

這場戲，調戲王小鳳就是樓南光出鏡，挨打都是林正英扛著。

被顧念揍了幾遍后，林正英忍不住了，“讓樓南光從頭走到尾啊！”

顧念嚴肅的說：

“這么拍有兩個好處，

一，樓南光出演猥瑣戲份，不會破壞九叔在觀眾眼里的形象。

二，九叔挨打，能夠激發觀眾對秋生的厭惡，增加對九叔的同情。”

林正英不說話。

顧念摟過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聲說，“這些戲都是為你服務，你會紅的，信我。”

林正英不說話，默默單膝跪下，用行動對劉觀偉表示，可以開始拍了。

顧念握拳，食指關節凸起，在劉觀偉開拍的喊聲中，跳起來一個腦瓜崩，敲在了林正英腦殼上。

讓你不來參加劇本圍讀！

半夜。

顧念收工，高志森還在折騰那個劇本。

高志森看他回來，問，“今天怎么樣？”

顧念跑去洗澡，說，“一天頂劉觀偉六天，我準備兩班倒，一天拍二十個小時，把進度拉回來。”

高志森問，“錢夠嗎？”

看過顧念那些分鏡頭劇本后，高志森倒是不擔心進度。

不過劉觀偉前面花掉的錢，不會憑空再變回來。

顧念抹掉臉上的泡沫，說，“我故意讓他花的，不然你師父給的一百萬進不去。”

高志森十五歲就跟著黃百鳴，顧念也沒必要瞞他。

如果黃百鳴能下決心脫離“老大哥”，高志森也是重要戰力。

高志森撓撓頭沒搞懂他的意思，說：

“張國榮和陳百強最后的合照，我想到解決辦法了，把結局設置成party，讓張國榮喝醉，倒在沙發上。”

“然后找個替身躺在那里，其他人正常拍合照，相機三腳架往下滑。”

“鏡頭反打給到相機，順便讓張國榮的替身入畫。”

“最后切回正面，所有人跟著滑落的相機蹲下，起片尾字幕，這樣子所有人都在，怎么樣？”

“我分鏡都畫好了，你要不要看看，給點意見？”

高志森把自己精心準備的分鏡拿出來，假裝不經意的放在桌子上，等待顧念過來。

他這個分鏡頭，畫了兩個小時，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小火柴人，看看哥的實力！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讓哥狠狠地傷害你吧！

“嘰里咕嚕說什么呢？”

顧念打了個哈欠，扭扭脖子，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徑直往自己房間走，“砰”的把門關上。

高志森看看桌上的畫了兩個小時的分鏡，看看顧念緊閉的房門。

“我……你……我……哇！”高志森很絕望的敲門，“你開門，開門看一眼吧，我求你了，看一眼吧，哥！”

時間進入九月。

顧念讓被劉觀偉折磨的，猶如怨鬼的元華，回去休息了兩天。

接著兩班倒，開始拍攝他的戲份。

第一班把元華弄死任老爺，追殺任婷婷，插傷文才這些室內鏡頭全部走完。

入夜以后，劉觀偉帶著元華和敖志君去拍外景。

劉偉強則留下，拍攝文才整蠱秋生。

這幕戲有陳友扮演的四目道長，以及他趕的“顧客”們。

這邊拍完之后，劉觀偉他們也回來了。

陳友和那些顧客，正好一起拍攝最后圍攻“任老太爺”的決戰。

這幫“顧客”并不是真正的僵尸，只是四目用法術讓他們可以行動，方便送回家鄉。

很快就被任老太爺團滅。

顧念、林正英、許冠英、陳友一起按住元華。

林正英大喊：“快吸啊！”

僵尸成因是多了一口氣。

一個人死之前，生氣、憋氣、悶氣，到死了之后就會有一口氣聚在喉嚨那兒。

李賽鳳捧著元華的僵尸頭套，要把這口氣吸出來。

元華掙脫，顧念摳他眼珠，被掃開后，拿起地上的道具木樁，打在他的胸口。

陳友解開捆綁在房梁上的燈架，燈架落下來，套在元華身上。

燈火掉落，點燃元華的衣服。

“cut！”

早已準備好的道具組，快速噴滅元華衣角的火。

把關節可以活動，綁著鋼絲的假人模型，換上去。

再次開拍，顧念和林正英把酒壇子砸在被點燃的假人身上。

道具組如同表演提線木偶戲，控制著假人掙扎，翻滾。

“OK！完美，一遍過！”

劉觀偉在攝像機后面出來鼓掌。

雖然劉觀偉感覺自己和這個假人一樣，被顧念操控。

但是，顧念是把自己從火里提了出來。

自從顧念接手以后，這戲拍的可太舒服。

誒，不用動腦子的感覺太好了。

反正最后導演是我的名字。

劉觀偉宣布元華和陳友殺青，晚上出去吃一頓。

元華根本不想看到他，和顧念擁抱過后，卸妝去了。

顧念摟過劉觀偉，說，“沒錢了，你去找陳佩華吧。”

瞬間，劉觀偉從腳后跟麻到了后腦勺。

劉觀偉硬著頭皮去找。

然后。

劇組停工了一天。

等到晚上，顧念接到陳佩華的電話，說，鄒文懷讓他過去一趟。

顧念換上僅有的一件白襯衣。

跨上愛車，沿著太子道向西，騎了四五公里，到九龍塘鄒文懷的別墅前。

他在鑄鐵雕花大門前下車，等待門衛的通報。

等待的時間里，不斷的整理頭發，來回走動，反復拿出煙，再放回去。

我討厭演戲。

顧念兩只手輕拍臉頰。

鄒文懷在書房透過窗戶，看到顧念和第一次來沒有任何變化，搖了搖頭。

顧念被帶到書房門口，站了好幾秒，才舉手敲門。

汗水已經打濕了他的前胸后背。

顧念坐在鄒文懷對面，雙腿并攏，手放在膝蓋上，后背也和椅子的靠背保持著距離。

他局促的坐好，咽了下口水，才開口叫了一聲鄒先生。

鄒文懷看完他的表現，皺著眉頭，說，“我可以再投一百萬。”

顧念抬了下手，半吞半吐，聲音含混的說，“呃，那個……”

鄒文懷說，“我知道不夠，陳佩華算過，這部片拍下來，最少450萬。”

今年鄒文懷57歲，眼神銳利，精力旺盛，思維敏捷。

在他的逼視下，顧念的額頭冒出了一層細汗，臉也微微泛紅，好像馬上要停止呼吸。

鄒文懷沉默了一會，才說，“你只管我要了350萬，我現在把預算給你補足。”

顧念手又抬了抬，放下，說，“劉觀偉……他……”

鄒文懷說，“我知道劉觀偉花了一百多萬預算，但是，主要原因是你的軟弱。”

“劉觀偉要跟你奪權，哪怕你自己不敢和他正面沖突，你找我，找洪金寶，找許冠文，都可以輕松解決問題。”

顧念張了張嘴，沒有出聲。

鄒文懷整個人靠在椅子上，說，“這一百多萬，是因為你的軟弱，不自信，不作為被消耗掉。”

顧念又咽了下口水，低垂下眼眸。

“嘉禾不會為此買單。”

鄒文懷坐直身體，雙手手肘頂在桌面上，十指交叉，說：“如果你有辦法用剩下的預算，保證質量的把戲拍完，我認可。”

顧念低聲說，“不夠……”

鄒文懷笑著搖搖頭，說，“你對《僵尸先生》有信心嗎？”

顧念沉默。

鄒文懷起身從后面的書架上，拿下來一個約莫十厘米左右，踢腿造型的李小龍銅像。

“李小龍帶著劇本來找我，許冠文帶著劇本來找我，他們要投資，要分紅，我一點猶豫都沒有，全部答應。”

鄒文懷把銅像放在顧念面前，說，“知道為什么嗎？”

顧念搖頭。

鄒文懷說，“他們一走進來，眼里充滿了欲望，他們知道自己行，他們自信。我喜歡他們的氣勢，我也相信他們行。”

他對顧念搖頭，眼里滿是失望，“你不一樣，你局促，緊張，穿著讓自己不舒服的襯衫，渾身是汗，屁股都不知道怎么放。”

鄒文懷重新坐下，說，“許冠文向我推薦你的時候，我是高興。”

“如果你和他一樣的狀態走進來，我可以給你五百萬，六百萬，七百萬。”

“如果你沒有對劉觀偉退讓，劇組一開始就是現在的運作效率，別說要兩百萬，五百萬我都會給。”

顧念坐在他對面，一臉麻木，汗水濕透了他的衣服。

鄒文懷嘆了口氣，說，“念仔，你讓我很失望，明天我會讓陳佩華再撥一百萬，不夠的話，你只能自己想辦法。”

顧念說，“鄒生……我……”

鄒文懷說，“有自信就找錢來，嘉禾會按比例折算股份，沒自信就用這一百萬，隨便拍拍，在庫里放著吧。”

他把眼睛閉起來，說，“你的事，我不再管，和陳佩華溝通吧。”

顧念呆呆的坐了幾分鐘，才緩慢的站起來，好像虛脫了一樣，對鄒文懷鞠了一躬，聲音干啞的說，“多謝，鄒生……”

說完，朝門口走去。

鄒文懷睜開眼睛，說，“念仔，這幾天你在劇組的表現，有人和我說過，你是有能力的，自信點。”

顧念沒有回頭，又說，“多謝鄒生。”

鄒文懷聽他聲音里帶著哭腔，又是搖頭。

鄒文懷和黃百鳴是相反的。

如果顧念跟在黃百鳴那里一樣，開口就是票房能賣兩千萬。

他是真的信，一點不含糊就掏錢。

要是顧念和他第一次見面，直接把劇本和一百萬拍桌子上，大喊一聲，“我帶資金來的，咱們干吧！”

鄒文懷能反手拍出來五百萬，樂呵呵的說，“哎呀，嘉禾給你策劃分紅嘛，不用你出錢攤風險，拿去拍，不夠再開口。”

顧念出門，騎上自行車，奮力的踩，轉彎后放空擋，伸手解開襯衫最上面三粒紐扣，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他扭頭看向鄒文懷別墅的屋頂，低聲罵道：“空調都不開。”

第二天。

陳佩華收到嘉禾的一百萬，以及顧念給的一張，有一百萬資金的卡。

這是顧念自己辦的，提前把黃百鳴那張里面的錢轉了過來。

陳佩華把顧念拿出一百萬，報告給鄒文懷。

很快，陳佩華代表嘉禾，和顧念簽了一份合同。

顧念投資100萬。

持有《僵尸先生》23.18%（18.18%+ 5%編劇策劃）項目股份。

享有該比例對應的票房分紅、錄像帶版權分紅等權益。

九月初，劇組開拔臺彎前一天。

徐克親自送來一封信，讓顧念轉交給吳宇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