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靈一路化風，全力趕路，越過重重天闕，終于重返了這早已冷寂的天界舊地。

“昔日我等初到此地，亦是這般場景，真是世事無常。”

“彼時意氣風發，卻不曾想，今日只余我一人回來。”

風靈心下一嘆，卻終究壓下諸多情緒，只留一聲嘆息。

這天門之外，早已無天兵守護，金闕玉樓，早有塵封殘破之意，舞榭歌臺，哪堪雨打風吹之苦。

“呵，連應門的小妖都散了。”

天宮之中，空空蕩蕩，唯余寂寥。

那昔日萬妖來朝、諸神俯首的寶座，依舊高居殿上，卻早就沒了帝俊之影。

想當年，天宮各處，天官齊備。

記憶里，觥籌交錯，太樂齊鳴，帝俊舉觴，與太一對飲，笑言“妖族如今如何勢強”。

風靈站在旁邊，也覺豪情沖霄。

那時他輕舉酒杯，半真半戲地對帝俊道，“等你我功成，天庭當以和為貴，萬靈共尊。”

帝俊卻道：“和？大道爭衡，何來長久之和！”

如今舊語猶存，舊人全無。

一切也都隨著妖族的衰敗，作鳥獸散了。

倒也沒有哪個不開眼的敢妄自稱尊，引眾來霸占天庭之地，想是帝俊、太一余威猶在之故。

在鴻鈞道祖親言天宮新主之后，自然就更沒有宵小之輩在此處亂竄了。

畢竟是前朝之地，除了風靈這個前朝之人，誰還會惦念呢？

風靈眼見了天宮從天新降，眼見了天宮威服四方，眼見了天宮凄涼蕭瑟，如今心中也是頗多感慨。

他緩緩登階，神色復雜，走至寶座之前，凝望良久。

不由得又憶起往昔，那時帝俊、太一尚在，自己亦為南皇，三人同飲瓊漿、共謀洪荒之局，何其意氣風發。

“帝俊……”風靈低聲喃喃，“你倒是作得好孽，你如何對得起人族？留下這一番爛攤子。”

“你若泉下有知，可曾悔不當初？”

“若當年你不行那等事，或許……一切尚有回轉。”

繼而又苦笑一聲：“呵，你一意孤行，我又如何勸得住你？”

他到現在還是沒明白，為何自己被困于分寶巖中千年，再出來時就已成了這番模樣。

當年那一戰之后，多少因果糾纏，說不清、道不明。

自己再睜眼時，帝俊和太一便已經身死道消，昔日舊部東散西奔，連一句交代都沒有留下。

他抬手，輕撫寶座之側，忽有微光自座下浮現。

風靈心頭一動，凝神細觀，神識探入其中，頓覺一股熟悉氣息傳來。

竟是帝俊的伴生靈寶河圖洛書。

只見一道金光破虛空而出，在殿中緩緩懸浮而起，其上星辰演化，水火流轉，天地演數變化，玄妙非常。

它感風靈之氣機，環繞著風靈周身而舞。

風靈神色微震，旋即嘆道，“你竟藏于此地，未曾遠去？”

河圖洛書緩緩落于他掌中，隱隱有哀鳴之意。

風靈心頭一澀，眼中卻無喜色。

“你將此寶留于天帝之座，是想待有一日故人歸來，替你了卻未竟之愿嗎？”

風靈不曉得帝俊是作何心思，在他死前，竟然將河圖洛書放在了此處。

“不會是想給我賠罪吧……”

昔年兄弟情深，卻也因天命各異而漸行漸遠。至帝俊身死，妖庭覆滅，這一紙兄弟情誼，終究沒能善終。

河圖洛書輕輕一震，來回翻轉，環繞于風靈周身，似在回應他的言語。

風靈輕輕閉目，沉默良久，終是將此寶收入袖中。

河圖洛書氣機亦是平靜了下來。

“你既有此心，我便幫你替此寶尋個好歸處。”他低聲道，“只是此后之路，未必是你愿見的樣子。”

他說罷，復又轉身，憑欄而立，輕聲道：“帝俊，你欠人族太多，我總要替你償些。”

“河圖洛書在我，恩怨也在我——待來日算清，愿你黃泉之下，得見一線光明。”

正是：

昔年妖庭已成往事，今日風靈再執舊圖。

他緩緩轉身，正欲離去，卻在殿外聽得一聲輕嘆。

“唉，終究還是你先來了。”

那聲音并不突兀，倒像是本就該在此。

風靈神色不變，只是腳步微頓，旋即抬眸望去，便見那金闕之外，一位身著華服的貴婦緩緩而來。

其容顏清冷，眉心一抹鳳紋，華貴中透著威嚴，正是西王母娘娘。

她目光落在風靈身上，神色復雜。

“見過西王母娘娘。”

風靈點點頭，算是行了個禮，“你也來觀此舊地？只聽聞你和昊天道友不日將登大寶。”

西王母沒有立刻應話，而是靜靜看著他片刻，這才低聲道，“你比我先一步來，也比我更有資格來。”

“你曾為南皇，亦是天帝的優先人選，我不過心有好奇才來此一觀，自不比你故地重游。”

風靈淡然一笑，道，“當年之事，不提也罷。如今早非昔年舊局，你我各有去路，何必追念？”

“也是。”

“當年你來我西昆侖，與我言及諸事，不曾想世事變化無常，后來竟出了此等大變故……”

說到此處，她對著風靈盈盈一禮，算是賠罪道，“巫妖紛爭，非是金母小力可阻，還望南皇勿怪。”

“唉……你護持一方和平，我已是感謝之至。”

當年西王母直接封山不出，隔絕了西昆侖山中女仙與外界的交流，待事畢之后，才放出她們。

其中雖多有悲戚言語，總算是還存得一些有生力量。

出師女仙之中，有另開山門，傳人族仙法的，有護持人族，保一方平安的。

更有西王母座下首徒，名喚玄女的，常奔走于人族與西昆侖之間，為人族出著自己的一份力。

西王母緩緩上前，與風靈并肩而立。

她望向天帝殿那高懸的寶座，沉默片刻，輕聲道，“帝俊死了，太一死了，妖庭也亡了。可這天地卻還在。”

“不知未來，還能有幾人記得曾是他們開創天宮，威壓萬族？”

風靈未作回應，許久才嘆道，“天道輪轉，有生有滅，自然之理。”

“我今日來，不過是千年未至，心中掛念，今日到了，卻也覺得沒甚意思。只算了卻了舊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