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漢子約莫三十多歲年紀，身高只六尺，卻是生得肢體寬達、筋肉健壯，尤其一雙手掌，長約尺許，好似兩面大蒲扇。

聽他來問，林沖只一愣，隱約間覺得有些相識，卻是記不真切。

且因他如今乃在逃之身，又人人知曉在梁山泊落草，因此不敢貿然相認：

“你是……”

“小弟曹正！原曾拜過哥哥為師的，教頭怎地不認得了！”

那漢子卻一聽林沖話音就認出來了，一時間喜不自勝，忙招呼先前幾個漢子回轉，都來拜見。

卻又好生疑惑：“聽聞哥哥近日在梁山泊落草，怎地卻在這里？面上又怎地被人刮花了？！”

原來，只因林沖之前將臉刮花了，面貌大變，因此熟人也難認出。

此時，林沖自也記起了。

這漢子乃是東京開封府人氏，名叫曹正，當年自己做禁軍教頭時，因緣際會，收了他做徒弟。

只因其祖父輩乃是屠戶出身，自小殺得好牲口，挑筋剮骨，殺豬屠羊，因此被人喚做“操刀鬼”。

后來卻是因為做生意時折了本，回不得鄉，就流落山東，在此地娶妻生子，開了間酒坊。

故人相見，林沖自也高興，便順勢向曹操引見了。

曹操一聽他叫曹正，乃是同宗本家，十分親切。

后又聽他說起，原來他與花和尚魯智深、青面獸楊志都相識，前日里占得那二龍山落草，還頗得他助力，此行正是去山上相會的。

便更加高興，看向林沖：

“我等才要來上二龍山拜訪，便得這位兄弟引路，豈不是天意？這位兄弟想必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好漢了？”

林沖只略微點頭，微笑不語。

那曹正既知眼前之人乃是及時雨宋江，大名如雷貫耳，忙惶恐道：

“小人一介屠戶，得江湖上朋友抬愛，略有些名聲，哪敢稱得什么好漢？”

“屠戶？”曹操一愣。

林沖便將曹正身世來歷說了。

曹正指了指剛才那兩輛車上的數頭豬羊：“不瞞兩位哥哥，因二龍山上近來吃喝用度頗緊，小弟此行便是給山上送肉的，”

“不過，小人雖是一介屠戶，螻蟻般的人物，但生來有幸，祖上卻也曾大大有名！”

說著滿面紅光，顯是十分自豪。

二人都來了興趣：“哦？不知令祖上是……”

曹正微微一笑：“我曹姓一脈，最有名的自然是當年叱咤三國、挾天子以令諸侯，后來的大魏武帝，曹操！”

曹操、林沖：“……”

林沖心說：你祖上雖榮耀，如今卻落魄至此，也沒什么好自夸的，況且我等此行，卻是來盜你先祖的墓，雖只是個疑冢，還是不說為好。

曹操則心下長嘆：孤的后代，怎地淪落至此！

想要罵幾句，終究有些不忍，畢竟時隔九百年，當初留下的血脈子嗣，如今也不知還有幾人活在這世上。

便拍了拍曹正的頭：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雖是販豬屠羊之輩，只需不自棄，焉知他日不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說罷，長嘆一聲，便縱馬自向前走了。

曹正一愣，只覺這位公明哥哥好生奇怪，與傳聞中十分不同。

便不再多想，在前方引路。

不多時，到了二龍山下，只見其山勢頗高，約有五六百米。

山下有一重關隘，有十數個小嘍啰把守，卻認得曹正。

問起曹操、林沖二人時，都把姓名說了，自有小嘍啰匆忙上山，去向魯智深、楊志兩位頭領通報。

曹正自陪著二人沿路緩緩而行，一面說些江湖上見聞，一面就講解山上一應地理形勢。

原來，這二龍山地處青州與兗州交界處，雖是青州地面，卻遠離州縣，無人管轄。

其山高只是其一，難得的是山勢極險峻。

東西兩面山體都如立仞似的，將正北一座山峰環抱起來。

山下至山上只一條險路，直通至半山腰一座寺廟，喚作寶珠寺，地方雖不甚大，卻被環抱得如同腹腔中嬰兒般，十分穩當。

更不提那中間一條險路上又有三重關卡，每一重關上都擺著擂木炮石、硬弩強弓，苦竹槍一排排攢著，十分嚴密。

曹操前世雖是攻城略地，征戰無數，卻從未見過這等山寨。

不由暗暗心驚，想：難怪時下許多盜匪草寇都要占山為王，如這等山頭，確是易守難攻。

若山上糧草豐足時，別說尋常州縣差役，便是一萬官軍，也打不上來。

忽地靈光一閃，便看向林沖：

“依賢弟看來，這二龍山，比之梁山泊如何？”

林沖知他意思，也正想這一節，思慮片刻，道：

“若論山勢，梁山泊不如此地險峻，關隘等也皆平緩些，但地方卻寬大得多，逾十倍不止，”

“且又有八百里水泊環繞，乃是天然屏障，可據數萬官兵，因此……”

“因此，總體而言，仍是梁山泊更勝一籌？”

林沖點點頭。

曹操便不再言語。

他雖未去過那梁山泊，但近來聽得多了，也大致了解些。

依林沖所言，梁山泊的地理環境勝過二龍山，只怕也勝過其他絕大多數山頭，但這只是站在匪寇角度，純以防御視野看。

實則，若真要舉事爭霸時，所謀者乃是天下，論山川地理，絕不能只想著易守難攻，是否為戰略要沖、是否可攻守進退，才最緊要。

從這一點看，二龍山未必就比梁山泊差。

當然，這是后話，眼下卻不必爭論。

一行人沿路走過三重關卡，到了山腰處。

隔著許遠已見到那寶珠寺山寨，里外共三座殿門，一段鏡面也似平地，周遭都是木柵為城。

將要走近時，忽地，瞥見寨門外側邊一溜荒野，邊上是條許久無人打理的小路。

曹操若有所思，便走過去，不料直通過那小路、到了山寨背后時，猛地，視線拓開，豁然開朗，卻是到了這二龍山的南面山腰。

原來，這二龍山乃是東西走向，寶珠寺山寨在北，被三面環抱。

只需轉過一個彎子，便是山南。

南面山勢雖然也極陡峭，但地界卻寬大得多。

但見以二龍山為主，附近幾座山峰連結在一起，自山腰而下，直至山麓地帶，層層疊疊，零次櫛比，排著一層層階梯似的山地。

山地上都是那半人多高的雜草，荒蕪叢生，上下邊界已不十分明顯。

但曹操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便從地上掘起一捧泥土，皺眉道：

“這山南處原是什么地界？”

此時，林沖一行人自也跟了過來。

那曹正愣了愣，還道他仍是問些地勢的事，便一笑：

“哥哥放心，這山南處雖無關隘，但山勢亦極險，且荒野叢生、無路可走，那些官軍絕不會從此處來，”

“便是真冒險來了，只需一把火，便讓他們哭爹喊娘。說來，倒是小弟經常到此處，因有大量荒野草地，足可放羊，哈哈！”

他自笑著，曹操卻沒理會。

沉吟片刻，嘆了口氣，心下自思：

“孤這后輩，人雖好，實是無甚見識。這哪里是荒野草地，分明是大好的梯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