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房的紅燈像融化的草莓糖漿，把整個房間浸泡在曖昧的暖色里。江清雅屏住呼吸，看著相紙上陸遠川的輪廓漸漸顯現——他站在櫻花樹下，一片花瓣正巧落在他的肩頭。
“你在看著我的照片發呆？“
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嚇得江清雅手一抖，相紙滑進定影液里。陸遠川不知什么時候站到了她身后，距離近得能聞到他校服上淡淡的洗衣粉香氣。
“就、就是隨便拍拍...“江清雅結結巴巴地說，感覺耳朵燙得要燒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偷拍陸遠川，沒想到沖洗時被當事人抓個正著。
暗房狹小，陸遠川轉身拿鑷子時，他的后背幾乎貼上她的前胸。江清雅僵在原地，連呼吸都忘了。紅燈下，她看見陸遠川耳尖泛著不自然的紅暈。
“下周攝影社外拍，你去嗎？“陸遠川的聲音有些啞，“顧老師說可以帶非社員。“
“去！“江清雅脫口而出，隨即懊惱地咬住嘴唇——答應得太快，顯得她多期待似的。
陸遠川卻笑了，用鑷子輕輕夾起那張濕漉漉的照片：“這張送我好嗎？“他頓了頓，突然直視她的眼睛，“你拍的我，比櫻花好看。“
江清雅大腦當場宕機。等她回過神，陸遠川已經將照片小心地夾進素描本里，而她的舌尖還殘留著蜂蜜蛋糕的甜味——那是他剛才塞給她的，說是“模特費“。
“清雅？車到了?！?
陸遠川的聲音將江清雅從回憶中拽回。酒會已經結束，夜雨不知何時籠罩了城市。她站在酒店廊檐下，看著陸遠川撐開一把黑傘，雨滴在傘面上敲出細密的鼓點。
“我幫你叫車?！八f著掏出手機。
江清雅望著他被雨水打濕的肩線，鬼使神差道：“你屋頭...順路嗎？“
陸遠川的手指停在屏幕上。雨幕中，他的眼鏡蒙著一層水霧，看不清表情。半晌，他微微頷首：“嗯?！?
出租車后座，兩人之間保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雨水順著江清雅的卷發滴在真絲裙裝上，她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冷？“陸遠川皺眉。
“沒得事，就是...“話沒說完，帶著體溫的西裝外套已經披在她肩上。雪松混著淡淡的古龍水氣息瞬間將她包圍，江清雅僵著脖子不敢動，生怕一動這美妙的溫度就會消失。
車子駛過霓虹閃爍的商業區，某家珠寶店的巨幅廣告牌上寫著“心動不如行動“。江清雅偷瞄身旁的男人，發現他正望著窗外發呆，睫毛在臉上投下細小的陰影。高中時她就發現，陸遠川思考時會有個不自覺的小動作——用拇指摩挲食指關節?，F在，這個習慣依然沒變。
“前面路口停就行。“陸遠川突然說。
江清雅這才發現車子停在了她完全不認識的高檔小區門口。雨還在下，陸遠川堅持送她到樓下，傘面不自覺地往她這邊傾斜，自己的左肩已經濕透。
“你住這兒？“江清雅仰頭望著燈火通明的公寓樓，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他現在的生活一無所知。
“嗯，要上來坐坐嗎？“陸遠川問得自然，聲音卻繃得有些緊，“雨太大?！?
電梯里，江清雅盯著不斷跳升的樓層數字，心跳跟著加速。陸遠川站在半步之外，西裝外套還披在她肩上，自己只穿著襯衫，被雨水打濕的布料隱約透出腰線輪廓。
“37樓?！八f，“視野很好?！?
門開的瞬間，江清雅倒吸一口氣——整面落地窗外，上海夜景如同一幅流動的星河畫卷。更令她驚訝的是，客廳墻上掛著的幾幅攝影作品，竟然都是她的早期創作。
“這些...你從哪里...“
“拍賣會?！瓣戇h川遞來一杯熱茶，“你的'市井'系列，三年前在青年藝術家聯展上拍出的?！?
江清雅捧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那時她剛辭職做自由攝影師，窮得連新鏡頭都買不起。經紀人告訴她有匿名買家高價拍下全部五幅作品，沒想到...
“你一直...關注我的作品？“她小心翼翼地問。
陸遠川沒有立即回答。他走到音響前放了張黑膠唱片，爵士樂輕柔地流淌在雨夜里?！安恢皇亲髌??！八硨χf，聲音幾乎被音樂淹沒。
廚房傳來水壺的嗡鳴，陸遠川去倒水的間隙，江清雅注意到茶幾上放著一本《國家地理》——最新一期，正好刊登了她的雪山專題。雜志旁邊是半杯喝剩的咖啡和幾粒白色藥片。
“你生病了？“她下意識問。
陸遠川動作一頓：“只是助眠藥。“他迅速收走藥片，轉移話題道：“餓嗎？我可以做點宵夜?！?
江清雅正想回答，手機突然響起。小林發來一串語音，點開后咋咋呼呼的聲音充滿整個客廳：“清雅姐！《都市報》想約你拍下期封面！他們主編看到《風尚》的專題了，說你鏡頭下的陸主編帥得慘絕人寰...“
空氣瞬間凝固。江清雅手忙腳亂地關掉語音，臉頰燒得通紅：“抱、抱歉...“
陸遠川卻笑了，眼角泛起細紋：“慘絕人寰？這形容詞挺別致?！?
廚房里傳來煎蛋的滋滋聲，江清雅悄悄打量這個空間。極簡風格的裝修，書架上整齊排列的攝影集，角落里立著一臺老式膠片相機——和她脖子上掛的是同款。最引人注目的是書桌上那個上鎖的抽屜，與其他簡潔的擺設格格不入。
“吃面可以嗎？“陸遠川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我記得你喜歡辣?！?
江清雅怔住。高二那年冬天，她曾在課間抱怨上海的面條不夠味，第二天陸遠川就帶來一罐自家做的辣椒醬，說是“四川同學送的“。她當時信以為真，現在想來，哪有那么巧的事？
熱騰騰的陽春面上臥著金黃的煎蛋，陸遠川還特意加了一勺老干媽。江清雅吃了一口，突然笑出聲：“你煮面還是這么難吃?！?
話一出口她就后悔了。這種熟稔的語氣，仿佛他們之間沒有隔著七年的空白。但陸遠川只是推了推眼鏡，嘴角微揚：“難吃就別吃。“
“我又沒說不吃?！敖逖判÷曕止荆皖^猛扒面條，辣得眼眶發紅也不敢抬頭。她怕一抬頭，就會暴露自己洶涌的情緒。
雨聲漸歇，陸遠川堅持送她回家。電梯下行時，江清雅盯著不斷變化的樓層數字，突然問：“那年春游拍的照片...你還留著嗎？“
電梯“叮“的一聲到達一樓。陸遠川看著緩緩打開的門，輕聲道：“都在那個上鎖的抽屜里?！?
出租車駛離時，江清雅透過后窗看見陸遠川站在雨中，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夜色里。她抱緊肩上殘留著他體溫的西裝外套，突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也總是這樣站在校門口，目送她的公交車離開。
回到家，江清雅從書柜最底層翻出那本包著熊貓封皮的相冊。翻開第一頁，是攝影社春游時的大合照。她輕輕撫過照片邊緣——那里本該站著陸遠川，卻在按下快門前被她故意用身體擋住了。只有她知道，當時自己的后背緊貼著他的胸膛，能清晰感受到他加速的心跳。
手機突然震動，陸遠川的信息跳出來：「下周有個私人展覽，要不要一起？」
江清雅咬著嘴唇輸入又刪除，最終只回了一個字：「好」
放下手機，她走到窗前。雨后的夜空清澈如洗，遠處陸遠川住的那棟公寓依然亮著零星燈火。她不知道哪一扇窗后是他，就像不知道七年前那個突然消失的少年，和現在這個重新出現的男人之間，究竟藏著多少她不知道的故事。
但有一件事她很確定——當他說“你比櫻花好看“時，紅燈下的心跳聲，至今仍在耳邊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