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姐！你居然把正裝穿反了！“

小林尖叫聲穿透更衣室門板時，江清雅正對著鏡子手忙腳亂地調整連衣裙領口。真絲面料滑不溜手，她越是著急，背后的拉鏈越是跟她作對。

“莫吼嘛！“江清雅急得川音直冒，“這鬼衣服設計得啷個這么怪！“

手機屏幕亮起，陸遠川的信息跳出來：「我在樓下等你。」

簡單的六個字讓江清雅手一抖，差點扯斷裙子系帶。鏡中的自己臉頰緋紅，精心卷過的長發已經因為反復折騰變得毛躁。她抓起梳子胡亂刮了兩下，突然停住動作——

2012年9月，高二開學第一天。十七歲的江清雅也是這樣手忙腳亂。她抱著轉學手續在教務處門口來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詞練習著普通話自我介紹。父親工作調動舉家從成都來到上海，她最擔心的就是自己帶著椒鹽味的普通話會被嘲笑。

“同學，你鞋帶散了。“

清朗的男聲從頭頂傳來。江清雅低頭看見自己松開的帆布鞋帶，再抬頭時撞進一雙含笑的眼睛。少年逆光站著，白襯衫被風吹得微微鼓起，像突然闖入現實世界的漫畫角色。

“謝、謝謝...“她結結巴巴地說，彎腰系鞋帶時腦袋“咚“地撞上了對方的膝蓋。

“小心。“少年蹲下來，自然地接過她懷里散落的文件，“江清雅？我們同班，班主任讓我帶你去教室。“

陽光穿過走廊盡頭的梧桐樹，在他睫毛下投下細碎的陰影。江清雅注意到他胸牌上的名字：陸遠川。

“你...“她鼓起勇氣指著他的襯衫下擺，“你的衣服...穿反了。“

陸遠川低頭一看，標簽果然露在外面。他愣了兩秒，突然笑出聲：“今早起晚了，差點遲到。“他邊說邊把襯衫轉回來，動作利落得仿佛經常做這種事。

那一刻，江清雅緊繃的肩膀突然放松了。或許這個陌生的城市，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清雅姐！陸主編又發信息催了！“小林的敲門聲把江清雅拽回現實。她最后看了眼鏡子里過于正式的自己，抓起包包沖出門去。

樓下，陸遠川倚在一輛黑色轎車前看表。見到她的瞬間，他明顯怔了怔，目光從她精心打扮的卷發滑到腳上的高跟鞋，嘴角微微抽動。

“做啥子這樣看我？“江清雅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擺，“我曉得穿得有點怪...“

“不，很漂亮。“陸遠川拉開副駕駛門，“只是沒想到你會為酒會這么認真。“

車內彌漫著淡淡的雪松香氣。江清雅偷偷瞄了眼駕駛座上的男人，他今天穿了深灰色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茍，與高中時那個總把校服穿得松松垮垮的少年判若兩人。

“那個...“江清雅絞著手指，“你當年為啥子突然轉學？高三開學就...“

方向盤上的手指突然收緊。陸遠川盯著前方道路，喉結滾動了一下：“家里有些變故。“

沉默在車廂里蔓延。江清雅識相地閉上嘴，轉頭看向窗外流動的霓虹。她想起高三開學那天，自己特意帶了兩個飯團——陸遠川最愛吃的三文魚口味。可他的座位一直空著，直到班主任宣布他轉學的消息。

“我看過你所有的作品集。“陸遠川突然開口，“從大學時在校園網發的街拍，到后來給《國家地理》供稿的雪山系列。“

江清雅驚訝地轉頭：“你啷個找到那些的？校園網早都關停了...“

“我有我的方法。“路燈的光影掠過他的側臉，江清雅似乎看到他耳尖微微發紅。

酒會場地位于外灘一棟百年建筑內。水晶吊燈將大廳照得如同白晝，衣著光鮮的賓客三三兩兩舉杯交談。江清雅剛踏進門就后悔了——她根本不擅長這種場合。

“跟緊我。“陸遠川自然地托住她的手肘，溫熱觸感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先帶你去見幾位重要客戶。“

接下來的半小時，江清雅像只提線木偶般被陸遠川帶著穿梭在各色人物之間。他游刃有余地周旋，時不時幫她接住答不上來的問題。當某位主編問及她作品中的“情感投射“時，江清雅大腦一片空白。

“江攝影師擅長捕捉轉瞬即逝的真實。“陸遠川不動聲色地遞來香檳杯，“比如她去年那組《晨光中的菜市場》，把市井煙火拍出了文藝復興油畫的質感。“

江清雅瞪大眼睛——那組照片只在她私人ins發過，賬號粉絲不超過50人。

“失陪一下。“她匆匆逃離，躲到露臺上大口呼吸。夜風拂過發燙的臉頰，遠處黃浦江的游輪像流動的星河。

“需要救援嗎？“

陸遠川的聲音在身后響起。江清雅沒回頭，聲音悶悶的：“你為啥子對我的作品這么了解？連我自己都記不得發過啥子...“

腳步聲靠近，西裝革履的陸遠川站到她身旁，領帶不知何時松開了。他望著江浦江面，突然說：“記得高二那年攝影比賽嗎？你交的那組梧桐葉照片。“

江清雅心跳漏了一拍。那是她第一次嘗試膠片攝影，所有照片都是在學校后門那條小路上拍的。最后一張，她偷偷拍下了正在取景的陸遠川的側影。

“評委說構圖太滿，缺乏重點。“陸遠川輕笑一聲，“但我知道那組照片的秘密。“

江清雅手指緊緊攥住欄桿。他知道了？知道最后那張照片里真正的主角是誰？

“每片葉子的光影...“陸遠川轉過頭，鏡片后的眼睛深邃如潭，“都是按照斐波那契數列排列的。你計算過每個拍攝角度與陽光的夾角。“

懸著的心突然落地，江清雅不知該失望還是慶幸。他看到的只是技術，沒看透那個十六歲少女隱秘的心思。

“陸主編！“大廳里有人高聲呼喚。

陸遠川嘆了口氣，從內袋掏出一個小盒子：“給你的。酒會流程過半，你可以提前離開。“他頓了頓，“如果決定留下...我在致辭環節需要一位攝影師。“

盒子里是一對小巧的耳釘，造型是兩只憨態可掬的大熊貓。江清雅鼻子突然發酸——高二那年秋游去成都，她曾開玩笑說大熊貓是她的精神圖騰。

回到酒會大廳，江清雅發現自己的視線總是不自覺追隨著陸遠川的身影。他與各路人士談笑風生，偶爾推眼鏡的小動作卻和十年前一模一樣。當燈光暗下，他站上演講臺時，江清雅不自覺地舉起相機。

取景框里，陸遠川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地找到她。他微微一笑，說了句什么，周圍掌聲雷動。但江清雅只聽見了自己震耳欲聾的心跳聲。

因為根據口型，他說的是：“小熊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