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州城頭，秋風卷著硝煙撲面而來，魏勝扶劍而立，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城外金兵的異動。

突然，東門外的營寨開始拆除，煙塵中金兵如潮水般退去。

他身旁的董成不安地搓著手，聲音發緊：“都統，金兵突然撤了東門之圍，莫非有詐？”

話音未落，城下傳來金兵整齊的喊聲：“魏勝將軍有勇有謀，用兵如神，我家萬戶甚是欽佩！愿退避三里，恭送將軍出城！”

城上守軍聞言頓時騷動起來，幾個年輕士卒眼中已現喜色。

魏勝見狀，心頭一凜，他怕金人的喊話影響守軍士氣，動搖軍心。

他“錚”的一聲拔出佩劍，寒光在夕陽下劃出刺目的弧線：“諸位將士！耿京盟主已發兵一萬來援，已至百里之外，不日即到！此時撤離，正中金人下懷！”

魏勝轉身一把拉過董成，壓低聲音：“傳令下去，加強戒備，尤其是東門！”

董成卻猶豫道：“都統，我軍此來只為奪取軍械，如今目的已達大半，何不……”

“糊涂！”魏勝劍柄重重砸在城垛上，他目光如電，死死盯著董成，恨鐵不成鋼道：“你看那撤離的金兵，隊形整齊，哪像真要放我們走？此時出城，金兵必會尾隨追擊！”

他轉身望向海州方向，聲音沉痛：“況且海州防衛空虛，若帶不回這批軍械，海州數萬百姓拿什么守城？”

殘陽如血，將沂州城墻染成一片暗紅，城頭旌旗獵獵作響，鐵甲在暮色中泛著冷光。

董成站在城垛邊，望著遠處金軍營帳中隱約晃動的火光，拳頭攥得咯咯作響，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

“都統，金賊佯裝撤退，此時不出城沖殺，更待何時？末將愿領兵出城沖殺一番！”董成猛地轉身，單膝跪在魏勝面前，抱拳請命。

魏勝的身影在城垛前凝立如松，花白的須發在風中翻飛。

他凝視著金軍大纛下那面猙獰的狼頭旗，眉頭緊鎖。

城下，火把組成的長蛇正向黑暗中蜿蜒退去，馬蹄聲漸漸消隱在暮色里。

“董成，”魏勝的聲音沙啞如磨刀石，“你擅自行動，率軍攻城，招致損兵折將，按軍法本該將你斬首示眾！”

他轉身時，殘陽映照在他滿是傷痕的鎧甲上，胸甲上一道嶄新的刀痕泛著寒光。

城墻上頓時鴉雀無聲，只有風聲嗚咽，守軍們不自覺的屏住呼吸，望向這位白發老將。

董成額頭抵在冰冷的城磚上，汗水順著鼻尖不住滴落。

“但念你本意是替義軍獲取軍械，”魏勝突然提高聲調，“免除死罪！望你能將功贖罪！”

董成猛的抬頭，雙目通紅，眼中閃爍著淚光：“多謝都統！末將定會出生入死，肝腦涂地，洗刷此番罪名！”

他重重叩首，鐵盔撞擊地面發出悶響。

魏勝點頭，隨即厲聲下令：“傳令，點五百精騎，隨我出城破賊！”

城頭頓時沸騰如鼎，親兵們急促的腳步聲與鐵甲碰撞聲交織成一片，火把的光影在雉堞間瘋狂跳躍。

董成急忙起身：“不可，都統乃我軍主帥，怎能輕動？末將愿代您出戰！”

魏勝抬手阻止他，布滿老繭的手掌拍在董成肩甲上，發出“鐺”的一聲。

他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微笑：“我魏勝不過一介老卒，就算死，也該死在北伐路上！”

暮色中，他眼角的皺紋更深了，“董成，你留守城池，如若我被包圍，你帶領弟兄們突圍，我來拖延時間。”

說罷，他轉身大步下了城樓，披風獵獵作響，在風中翻卷如血浪。

那抹紅色在董成視線中搖晃，刺痛著他的心。

城下傳來戰馬嘶鳴，鐵蹄踏在石板路上的脆響。

董成握緊腰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心中痛恨自己為何不聽都統之言！

東門外，金軍撤離的隊伍突然停滯，正在重整陣型。

夜色漸濃，火把的光亮中，金軍大纛距離城門已不足十里，魏勝當即抓住這一瞬的戰機！

城門轟然洞開，魏勝一騎當先沖出，五百鐵騎緊隨其后，馬蹄裹布，人銜枚，如鬼魅般沖出城門，直奔金軍大纛所在的中軍大營。

老將的白發在風中狂舞，手中大刀反射著冷月寒光，馬蹄踏過護城河上的浮橋，濺起渾濁的水花。

金軍大營中，完顏檀奴傷重無法披甲上馬，只得將令旗交到女兒手中。

完顏慧兒正勒馬立于大纛之下，銀甲映月，如霜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

突然，沂州城門處傳來的喊殺聲令她猛然回首。

“報！沂州賊軍出城突襲！”探馬話音未落，大地已開始震顫。

完顏慧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在她看來，宋軍將領多是貪生怕死之輩，即便得勝也不敢追擊，沒想到這個白發老卒竟敢主動出擊！

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倒是個有膽識的?！彪S即厲聲喝道：“弓箭手，三連射！”

金軍陣中立即仰起數百張硬弓，弓弦繃緊的聲音令人牙酸。

隨著完顏慧兒佩刀揮下，一陣黑云騰空而起，箭矢破空聲尖銳刺耳，如蝗蟲般撲向沖鋒的騎兵。

然而，魏勝所部面對箭雨巋然不動，箭矢射在鐵甲上發出叮當脆響，竟無一人落馬！

原來魏勝早料到金兵會有防備，出城前，他命五百騎兵人人身披雙層鐵鎧，內襯熟牛皮甲。

箭矢射中第一層鎧甲后無法更進一步，只有零星幾支透過縫隙，造成輕微傷害。

“雙層鐵鎧？”完顏慧兒瞳孔一縮，立即反應過來：“射馬腿！”

但為時已晚，魏勝的沖鋒速度遠超預期！

老將一馬當先，如猛虎般沖入金軍前陣，長刀掄圓如滿月，寒光閃爍，擋路的數名金軍小將瞬間被斬落馬下！

熱血潑灑在雪亮的刃口上，又被急速旋轉的刀鋒甩成血霧。

五百鐵騎緊隨其后，如尖刀般刺入金軍陣列，瞬間撕開金軍前陣。

戰馬嘶鳴，刀光劍影中，金兵紛紛倒地。魏勝白發染血，直取大纛而去！

“攔住那老匹夫！“完顏慧兒清叱一聲，手中令旗狠狠劈下。

百余親衛鐵騎如黑潮般涌出，槍尖寒芒連成一片銀浪。

魏勝縱聲長笑，刀光如銀河傾瀉，三名金騎喉間血箭噴涌，栽落馬下。

一名虬髯金將挺槍直刺心窩，魏勝側身讓過槍鋒，長刀自下而上斜撩，竟將那金將連人帶甲劈成兩段！

滾燙的鮮血濺在他花白的虬須上，在火光中凝成猙獰的血珠。

電光火石間，魏勝已突至大纛之下！

三丈高的旗桿上，金狼旗在硝煙中張牙舞爪。老將深吸一口氣，古銅色的臂膀上青筋如虬龍暴起，大刀掄圓如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

“咔嚓！”粗壯的旗桿應聲而斷，沉重的狼頭大纛轟然倒地，將兩名金兵壓成肉泥，激起一片塵土。

這面象征著大將的戰旗，正被魏勝的鐵蹄踐踏而過！

“大纛倒了！萬戶被斬了！”恐慌如野火般席卷金軍，鐵甲碰撞聲、驚叫聲、踐踏聲混作一團！

金兵或四散奔逃，或為奪路揮刀砍向同袍，自相踐踏者不計其數。

完顏慧兒銀牙幾乎咬碎，鳳目赤紅，躍馬立于亂軍之中：“本帥在此！擅退者斬！”

可她的聲音完全淹沒在潰兵的洪流中，無奈之下，她命令親兵吹響號角。

凄厲的集結號終于響起，完顏慧兒親率督戰隊連斬百余逃兵，才勉強止住潰勢。

當她回首望去時，那個白發身影見目的已達，毫不戀戰，大喝一聲，高舉染血的大刀：“撤！”

五百騎兵如潮水般退回城門，只留下滿地狼藉的金軍。

城頭守軍見魏勝斬將奪旗，并全身而退，頓時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守軍們瘋狂敲擊著盾牌，揮舞著手中兵器，高喊魏勝的名字。

火把的光亮中，一頭白發格外醒目，他渾身浴血，卻昂首挺胸，如戰神般凱旋。

董成早已命人放下吊橋，親自在城內迎接。

見魏勝歸來，他單膝跪地，雙手捧上水囊：“都統之威，神鬼難擋！”

魏勝翻身下馬，他接過水囊仰頭痛飲，清冽的水流沖淡了胡須上的血痂。

“哈哈哈。”豪邁的笑聲震得甕城嗡嗡作響：“老夫這點微末本事，放在當年北伐軍中，不值一提！”

周圍士卒聽得心神激蕩，紛紛贊嘆不止，一名滿臉稚氣的小兵盯著老將鎧甲上深淺不一的刀痕，眼中燃起熾熱的火光。

魏勝忽然伸手拍在他肩頭，在粗布戰衣上留下個血手?。骸靶∽?，好好練，將來你也能如此?！?

登上城頭，魏勝望著遠處混亂的金營，火光中，隱約可見金兵正拖著傷員狼狽后撤，魏勝長舒一口氣，繃緊的肩背終于稍稍放松。

看來這一兩日內，金兵已無力攻城。

“埋鍋造飯！”魏勝下令道，“今夜好生休息，來日還有惡戰！”

突然，城下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探馬繞道沂水而來，渾身濕透，在城下高呼：“八百里加急！”

魏勝命人放下吊籃，探馬被拉上城頭時，嘴唇已經發白，卻仍堅持行禮：“報都統！耿京盟主已派大將李鐵槍領精兵三千南下！密州義軍開趙正與耿盟主合攻莒州，來二郎將軍已率部星夜馳援！”

“好！好！好！“魏勝連道三聲，他重重拍在城垛上，“山東義軍同氣連枝，何愁金人不滅！”

隨即命令親兵：“帶這位兄弟去休息，準備熱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