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嗚咽，吹皺了北清河的濁浪。

辛棄疾獨坐船艙，昏黃的油燈將他的身影投在艙壁上，忽明忽暗。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上的地圖，突然，他猛地站起身，木椅在船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推開艙門，潮濕的河風夾雜著腐爛的水草味撲面而來，讓他不由得瞇起眼睛。

甲板上的水手們早已習慣了這位年輕將軍的夜不能寐，默默地讓開一條路。

河面上，那輪殘月被水汽扭曲成模糊的光暈，像一把生銹的彎刀，將漆黑的河面劈成無數閃爍的碎片。

他的目光穿透這渾濁的河水，似乎看到了千百年來月亮照耀過的中原山河，那些被鐵蹄踐踏的城池，那些在戰火中凋零的村落。

“辛將軍！”董平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思緒，“濟南府東門火起！金狗夜襲！”

辛棄疾循聲望去，河對岸的天空已被染成詭異的紅色，隱約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

他忽然轉身，眼中的迷茫一掃而空：“傳令各船熄滅火把，弓弩手上弦待命！全軍戒備！”

阮小七像條黑魚般從陰影里鉆出來，蓑衣上的水珠滴在甲板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要派人摸過去嗎？”他壓低聲音問道。

辛棄疾眉頭緊鎖，金人偷襲東門營寨，西門南門的哨兵卻沒有示警，這只能說明一個問題，他的目光轉向下游。

“派兩條快船，”他沉聲下令，“帶上最熟悉水性的斥候，去下游打探金兵虛實！”

頓了頓，又補充道：“若遇金人，就說是博州來的漁戶，記住，寧可空手而歸，也絕不能打草驚蛇！”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辛棄疾站在樓船最高處的望臺上，河霧如紗，將他的身影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

他目送著兩艘舢板如落葉般悄然滑入濃霧，轉眼便消失不見。

濟南府方向的喊殺聲時斷時續，如同垂死之人的喘息。

有幾次幾乎要平息，卻又突然爆發出更激烈的金鐵交鳴，在寂靜的河面上格外刺耳。

“報！”一個渾身濕透的探馬攀著繩梯爬上甲板，水珠順著他的衣角滴落，“東門外喊殺聲已經停息，但南門出現大隊騎兵！火光中隱約可見‘劉’字大旗仍在飄揚！”

董平急得直搓手，他的聲音因急切而略顯尖銳：“咱們的戰船離岸不過二里，現在登陸正好截斷金狗退路！”

辛棄疾站在甲板上，雙手緊握船舷。

喊殺聲如潮水般涌入耳中，雖然他對劉備有著無比的信任，但心中仍不免擔憂。

直到又一員探馬飛奔來報：“主公已擊退金兵！南門之圍暫解！”他緊繃的心弦這才稍稍放松。

恰在此時，派出的快船也返回復命。

斥候頭目單膝跪地：“稟將軍，我等在遙墻鎮詢問了幾位當地老者，都說金人騎兵浩浩蕩蕩，一眼望不到頭！”

辛棄疾眼中精光一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金將好膽略，竟敢全軍來援。”

他轉身對眾將道，“傳令各船繼續隱蔽，等金人主力發動進攻再登陸，務必將金兵一舉圍困！金兵輕裝急行，最多攜帶三五日糧草，到時候，餓也能餓死他們！”

天色大亮，完顏福壽率領八千鐵騎浩浩蕩蕩殺向濟南府。

金軍大纛下，完顏福壽臉色鐵青，他分明記得昨夜親手砍下了“劉備”的首級，可此刻西門外營寨的劉字大旗依舊在晨風中招展。

劉備早已將所有攻城兵馬集中到西門外營寨，寨門緊閉，箭塔林立。

“這狗賊，”完顏福壽臉色陰晴不定。

白日強攻這等堅固營寨必會損失慘重，到時候即便取勝也難以向陛下交代，又想起昨日折損的兩千精銳，他胸口一陣絞痛。

“圍起來！”完顏福壽咬牙切齒地下令，“給我罵！罵到這些縮頭烏龜出來為止！”

金兵立刻在寨外列陣，各種污言穢語涌向寨墻。

寨內，劉備卻氣定神閑的吃著蒸餅。

這座營寨背靠三娘子灣，河灣曲折，水深流急，隨時可以得到水軍支援，他聽著寨外的叫罵聲，嘴角甚至浮現出一絲笑意。

溫都離卻感到脊背發涼，他仔細觀察著營寨布局，越想越不對勁。

劉備明明看見金人援軍已至，為何選擇龜縮不出？這豈不是平白放認援軍進入濟南府嗎？更蹊蹺的是，這支孤軍被圍如何維持糧草？莫不是有水軍在附近？

溫都離心生退意，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完顏福壽不死他逃離戰場也難逃一死！

“上將軍……”溫都離只能硬著頭皮上前，拽住完顏福壽的馬韁，進言道，“末將總覺得此事蹊蹺，您看這營寨位置……”

“滾開！”完顏福壽一鞭子抽在他臉上，“昨夜要不是濟南府的蠢貨……”

話到一半突然噤聲，他也反應過來，額頭滲出冷汗，他意識到自己被昨日的慘敗沖昏了頭腦。

略一沉吟，他壓低聲音道：“你帶主力繼續圍寨，本將軍親自去會會那些水老鼠。”

溫都離心中叫苦不迭，卻不得不領命。

望著完顏福壽遠去的背影，他心中暗道：這老狗倒是給自己找了條退路，卻把我留在險地……

日頭漸漸爬上天頂，正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

劉備軍營寨中突然升起縷縷炊煙，筆直地向天空延伸，那些煙柱異常整齊，像是刻意用濕柴控制著火候。

金軍士卒罵陣半日早已口干舌燥，不少人解開皮甲坐地休息，完全沒注意到這反常的景象。

“放！”

隨著劉備一聲令下，一支響箭尖嘯著竄上高空，在天幕上劃出一道白痕，刺耳的哨音聲震四野。

剎那間，寨門轟然洞開，林沖一馬當先，率領兩千鐵騎如決堤洪水般涌出。

最前排的騎士平舉丈二長槍，后排則揮舞著斬馬刀，兵刃映出一片刺目的雪亮。

溫都離早有防備，當義軍騎兵沖至百步時，金軍陣中突然豎起數百面包鐵大牌，后面露出密密麻麻的拒馬槍陣。

但林沖的騎隊卻在沖鋒中一分為二，像兩條毒蟒般靈活地繞向兩翼，直撲金兵中軍大帳！

“殺！”林沖一聲暴喝，長槍如蛟龍出海，瞬間挑飛三個金兵。

但他很快發現中軍大帳空空如也，溫都離早已轉移，顯然料到了這一招。

就在此時，大帳四周突然殺出一支全副武裝的金人鐵騎，清一色的重甲長矛，如鐵壁般將林沖的騎兵團團圍住。

戰馬嘶鳴，刀光劍影，雙方頓時陷入慘烈廝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