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停了。

林遠站在倉庫改造成的臨時宿舍門口，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潮濕的空氣。

連續半個月的暴雨讓整個索韋托貧民窟變成了泥濘的沼澤，現在總算迎來了久違的晴天。

“林！”一個粗獷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林遠轉身，看到大個子黑人保安馬庫斯正朝他走來，黝黑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

馬庫斯是劇組的本地安保人員之一，在這半個月的暴雨停工期里，林遠和他成了朋友。

“今天可以開工了？”林遠用簡單的英語問道，順手遞給馬庫斯一瓶從中國帶來的老干媽。

這是馬庫斯的最愛，他稱之為“紅色魔法醬”。

馬庫斯接過瓶子，眼睛一亮，隨即壓低聲音：“林，你們今天拍完戲，12點之前一定要撤退。”

林遠皺眉：“為什么？天氣不是好轉了嗎？”

“不是天氣問題。”馬庫斯環顧四周，確保沒人注意他們，這才壓低聲音說道，“這里的人，12點之后開始喝酒，喝酒之后……”他做了個舉槍掃射的動作，“我們就控制不了了。”

林遠心頭一緊。

雖然來之前已經聽說過南非的治安狀況，但親耳聽到當地人的警告還是讓他感到不安。

他點點頭：“謝謝提醒，我會告訴吳導。”

馬庫斯拍拍他的肩膀：“你是好人，林。不像其他中國人，你愿意和我們說話。”他頓了頓，“記住，晚上絕對不要出門。這里的人……”他指了指遠處破敗的鐵皮屋，“有打工的，有流浪漢，還有……”他做了個手槍的手勢。

林遠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望去。

遠處，幾個眼神陰郁的年輕人聚在一起，不時朝劇組的方向張望。

“我明白了。”林遠鄭重地說，“謝謝你的提醒。”

馬庫斯咧嘴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不客氣，朋友。現在，我們去吃早飯吧，我聞到米飯的香味了！”

早餐后，劇組迅速投入工作。

吳晶召集所有演員開會，布置今天的拍攝計劃。

“今天我們要拍第37場，卓亦凡拿槍指著冷鋒頭的鏡頭。”吳晶的目光落在林遠身上，“這是你的重頭戲，準備好了嗎？”

林遠所飾演的卓亦凡戲份其實不算多，差不多影片三分之一才出現，不過這個人物演好了卻非常出彩。

林遠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這場戲不僅要求他拿槍指著主演的頭，還有一段情緒復雜的臺詞。

作為一個新人演員，與吳晶這樣的資深演員對戲本就有壓力，更別說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

“別緊張，”吳晶似乎看出了他的顧慮，“就把這里當成普通片場。雖然……”他環顧四周漏水的倉庫和外面泥濘的道路，苦笑了一下，“確實不太普通。”

盧婧姍遞給林遠一杯熱茶：“喝點茶放松一下。你之前的表現很棒，這場戲也一定能行。”

林遠感激地接過茶杯。

在非洲的這段時間，盧婧姍像大姐姐一樣照顧著劇組里的年輕人，尤其是經歷了那場瘧疾之后。

拍攝現場設在倉庫外一塊相對干燥的空地上。

道具組已經布置好了場景——一輛改裝過的吉普車和幾個沙袋掩體。

化妝師正在給吳晶做最后的補妝，把他化得更加“戰損”。

“林遠，過來試一下走位。”副導演喊道。

林遠放下茶杯，走向拍攝區。

道具師遞給他一把仿制的AK47，沉甸甸的手感幾乎和真槍一樣。

“記住，”吳晶走過來指導他，“卓亦凡這時候是憤怒的，但內心深處是恐懼的。你要表現出那種強裝鎮定的感覺。”

林遠點點頭，試著找情緒。

他閉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個在戰亂中失去一切的富二代，用憤怒掩蓋內心的脆弱。

“各部門準備！”副導演的聲音響起，“第37場，第一次，開始！”

林遠睜開眼，瞬間進入狀態。

他舉起槍，對準吳晶的額頭，手指扣在扳機上，微微發抖。

“現在一把M1911抵在你頭上，”他的聲音低沉而危險，“你他媽的怎么救我們呀？”

吳晶的眼神平靜如水。

“冷、冷，你是不是冷？”一個黑人大媽突然跑了過來，抓著吳晶的手臂，迫切問道：“你是不是冷？”

“咔！”副導演喊道，“完美！”

林遠立刻放下槍，長舒一口氣。

他看向吳晶，不確定自己表現如何。

令他驚訝的是，吳晶正用贊賞的目光看著他：“一條過！林遠，你讓我刮目相看。”

盧婧姍跑過來，興奮地拍了拍他的背：“太棒了！那個顫抖的小動作特別真實！”

林遠這才放松下來，嘴角揚起一絲笑容。

這場他擔心了好幾天的戲，居然一次就通過了。

因為眾人狀態都很不錯，所以拍到了很晚。

“所有人注意！”吳晶拍拍手，“今天就到這里，大家回去休息。明天我們拍追逐戲，需要更多精力。”

回倉庫的路上，林遠聽到身后傳來腳步聲。

他轉身，看到馬庫斯快步走來。

“林，你們今天做得很好。”馬庫斯說，“但是……”他指了指手表，“已經11點了，你們該準備離開了。”

林遠這才意識到時間的流逝。

陽光已經開始西斜，貧民窟的陰影逐漸拉長。

遠處，幾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已經開始聚集，手里拿著酒瓶。

“我馬上通知大家。”林遠說，快步走向倉庫。

劇組正在收拾器材，準備晚餐。

林遠找到吳晶，轉達了馬庫斯的警告。

吳晶皺起眉頭：“但是我們還沒吃晚飯……”

就在這時，一陣濃郁的飯菜香味從臨時廚房飄出。

廚師老張正在做他最拿手的紅燒肉，香氣在潮濕的空氣中格外誘人。

“好香啊……”盧婧姍深吸一口氣，“我都餓壞了。”

林遠的臉色突然變得緊張：“不好！快把食物收起來！香味會……”

他的話還沒說完，倉庫的鐵門突然被猛地踢開。

三個蒙面男子沖了進來，每人手中都握著一把AK47。

“所有人不許動！”為首的男子用蹩腳的英語吼道，“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

林遠的心跳幾乎停止。

搶劫者離他只有幾步之遙，他能清楚地看到槍管上的劃痕和對方充血的眼睛。

那刺鼻的酒氣證實了馬庫斯的警告——這些人已經喝醉了。

“冷靜，冷靜。”吳晶舉起雙手，慢慢站起來，“我們只是拍電影的，沒有多少錢……”

“閉嘴！”另一個劫匪用槍托砸向吳晶的肩膀，把他打倒在地，“把食物交出來！還有……還有手機！”

盧婧姍發出一聲驚叫，本能地想上前扶吳晶，被林遠一把拉住。

他記得馬庫斯說過的話——不要直視劫匪的眼睛，不要做出任何可能被誤解為反抗的動作。

“按他們說的做。”林遠低聲對盧婧姍說，同時慢慢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放在地上。

整個劇組的人都僵在原地，大氣不敢出。

劫匪開始在帳篷里翻找，把能找到的食物和電子設備統統塞進一個麻袋。

突然，一個劫匪注意到了墻上掛著的中國國旗。

他盯著那面五星紅旗看了幾秒，然后對同伙說了幾句當地語言。

領頭的劫匪走過來，用槍管挑起國旗看了看，然后出乎意料地把它放回了原處。

“中國人……朋友。”他含糊地說，酒氣噴在林遠臉上，“但是……食物我們要拿走。”

林遠點點頭，不敢說話。

他能感覺到冷汗順著背脊流下，手中的仿制AK47此刻顯得如此可笑。

劫匪們很快搜刮完畢，其中一個臨走前還順手拿走了林遠放在床頭的半瓶老干媽。

當他們的腳步聲終于遠去，整個劇組的人才如釋重負地癱坐在地上。

“我的天……”盧婧姍的聲音顫抖著，“他們真的會開槍……”

吳晶揉著疼痛的肩膀站起來：“多虧了國旗。”

馬庫斯從外面跑進來，臉上帶著擔憂：“你們沒事吧？我聽到動靜就趕來了，但他們已經走了。”

“多虧你的警告。”林遠感激地說，“我們只是損失了一些食物，人都沒事。”

馬庫斯松了口氣：“這是好事。在這里，能活著就是幸運。”他看了看窗外漸暗的天色，“你們今晚最好早點休息，明天天亮再離開。現在外面更危險了。”

廚師老張哭喪著臉走過來：“可是他們把晚餐都搶走了……”

“我們還有方便面。”盧婧姍試圖活躍氣氛，“就當是減肥了。”

林遠走到窗前，望著外面已經完全暗下來的貧民窟。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槍聲和醉漢的嚎叫，與白天拍攝的電影場景詭異相似。

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想念上海，想念田熙薇溫暖的懷抱。

他掏出手機，發現還有微弱的信號，便給田熙薇發了條消息：“今天又遇到危險了，但別擔心，我們都沒事。”

幾乎是立刻，田熙薇回復了：“什么危險？！你沒事吧？要不要我……”

林遠趕緊回復：“真的沒事，就是一些小麻煩。拍攝很順利，我今天一條過了一場重要戲份。”

他不想讓遠在國內的田熙薇擔心，但同時又渴望她的安慰。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他胸口發緊。

“林遠，”吳晶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明天那場追逐戲，我想做一些調整。”

林遠轉過身，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在工作上：“什么調整？”

“我想加入一些即興發揮。”吳晶的眼睛在昏暗的燈光下閃閃發亮，“今天的事情……讓我有了新的想法。戰亂中的真實感，我們需要捕捉那種隨時可能喪命的緊張感。”

林遠點點頭，突然意識到這就是吳晶電影的魅力所在——那種近乎紀錄片般的真實感。

也許正是這種追求，才讓他們冒險來到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地方之一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