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茶樓內(nèi)，氣氛異常凝重。

一樓大堂里，顧客早已一哄而散，掌柜的和伙計縮在柜臺里瑟瑟發(fā)抖。

十幾名手持武器的政保總署特工，正緩緩向樓梯口靠攏，同時目光緊盯著二樓行廊拐角處。

只見二樓行廊的拐角處，一名面色慘白的長衫中年男子，捂著受傷的腹部倚靠在墻邊。

腹部傳來的陣陣劇痛，鮮血自指縫間不斷涌出，失血過多的呂宗方面色青白，握著槍的右手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自從來到金陵以后，他很注意隱藏自己的行蹤。

除了陜州會館的貼老板和金陵站秘書處的那個學(xué)生，他沒有和任何人見過面。

貼老板不可能出賣自己。

那就只有那個當(dāng)年的學(xué)生了。

大意了！

看著下方不斷涌入的特工，呂宗方微微嘆息了一聲，面露絕望之色。

他不怕死。

參加革命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已經(jīng)做好了隨時犧牲自己的準(zhǔn)備。

只是可惜手中好不容易得來的情報，還沒來得及傳遞出去。

那人為了引自己上鉤，應(yīng)該不會拿假情報糊弄自己。

任務(wù)還沒有完成，他不能就這樣死去！

想到這里，呂宗方又掙扎著扶墻站了起來，踉蹌著推開旁邊包廂門，跌跌撞撞地走了進(jìn)去，沿途的地面上灑落點點血跡。

與此同時，茶樓外，一輛轎車快速駛來，急停在大門前。

兩個男人從里面鉆出來，面無表情地掃了眼被持槍特工圍得密不透風(fēng)的茶樓，而后步履匆匆走進(jìn)大堂。

大堂內(nèi)，政保總署行動隊長張世杰正與幾名下屬商討行動方案，余光瞥見走過來的兩人，急忙站直身子。

“萬長官！”

“李處長！”

一身黑色中山裝的萬里浪大步走來，面色黑如鍋底。

斜睨一眼幾名爬了一半樓梯的下屬，萬里浪皺眉道：“怎么弄到這里來了，人呢？”

“接頭的人一直沒來，他好像察覺到不對想跑，被門口的弟兄?jǐn)r住，交上了火，”

張世杰恭聲道：“此人腹部中彈后跳窗逃走，我們一路追到這里，現(xiàn)在人就在二樓的包廂里。”

話音未落，一旁的李海豐急聲問道：“接頭的人一直沒出現(xiàn)嗎？”

根據(jù)可靠消息，呂宗方此行就是為了刺殺自己而來。

為了釣出接頭人，他這才一直忍著沒有動手。

“是的李處長，浴池內(nèi)外都布置了人手，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目標(biāo)。”

聞言，李海豐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咬了咬牙，隨即厲聲道：“你馬上帶人把這條街封了，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帶回去審查！”

張世杰面露難色，猶豫一陣回答道：“恐怕已經(jīng)遲了，剛才交火時街面上大亂，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見李海豐面色陰沉，萬里浪出言寬慰道：“抓到這人審一審，也是一樣的。”

李海豐心中煩悶又不便發(fā)作，只得無奈地點點頭。

二樓包廂里。

馬奎頗為無奈地看著癱坐在對面不停喘氣的呂宗方。

似乎是察覺到他心中所想，呂宗方慘白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

“小伙子，不……不好意思連累你了，一會兒跟、跟他們說清楚這事跟你沒關(guān)系，你就可以走了。”

馬奎長嘆一聲。

他是沒打算下手，可也沒想引火燒身。

關(guān)鍵問題是，他是受命前來刺殺呂宗方的，隨身帶著家伙。

這種情況下，就算說自己跟呂宗方?jīng)]關(guān)系，也得李海豐和萬里浪能信。

這回是真說不清了。

不待馬奎答話，他顫顫巍巍地伸手從衣襟里摸出一張照片，塞進(jìn)桌底的縫隙里。

做完這一切，呂宗方長出一口氣，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

倘若余則成有心，應(yīng)該會到這里來看一看，希望他能發(fā)現(xiàn)自己留下的東西吧。

隨即他抬起頭來，看向?qū)γ娴哪贻p人。

直到此刻，他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此人自始至終并未見絲毫慌亂，只是默然看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他越看越覺得眼熟，正想要說些什么。

然而剛一張開嘴，立即不受控制地劇烈咳嗽起來，粗重的喘氣聲如同快速抽動的風(fēng)箱，殷紅的血自嘴角泊泊涌出。

視線也愈發(fā)地模糊，身體也開始變得軟綿無力。

真想活著迎接解放啊。

罷了，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

未竟的事業(yè)，交給同志們來完成吧。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

呂宗方輕聲哼唱著，聲音越來越低，近乎呢喃般微不可聞。

“鑄就我們新的長城。”

看著對面氣若游絲的呂宗方，馬奎目光微沉，鬼使神差般接了一句。

聽到熟悉的歌詞，呂宗方眼前驀然一亮，強打著精神坐直身子，難以置信的眼神中帶著一縷驚喜。

他剛要說些什么，卻聽得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隨即房門猛然被踹開。

幾支漆黑的手槍，直指包廂里的兩人。

躲在手下身后，探出頭掃了眼包廂里的情形，張世杰這才松了口氣，

他之所以一直拖著沒有動手，就是為了等萬里浪和李海豐親自趕來。

先前的交火，不慎導(dǎo)致目標(biāo)中槍。

倘若后續(xù)的行動遭遇其抵抗，目標(biāo)不幸死在亂槍下，這事就說不清了。

行動不利倒是其次。

關(guān)鍵是前后連起來看，跟自己刻意滅口沒什么兩樣。

此人是來刺殺李海豐的，線索卻在自己手里斷了。

李海豐為日本人所看重，屆時為了平息他的怒火，萬里浪也不得不嚴(yán)厲處罰自己。

如今由兩人親自監(jiān)督指揮行動，再出岔子也怪不到他頭上來。

確認(rèn)安全后，李海豐和萬里浪快步走上前。

盡管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zhǔn)備，但當(dāng)熟悉的面孔出現(xiàn)在眼前，李海豐還是不由得呼吸一窒，軍統(tǒng)的壓迫感瞬間襲上心頭。

這年月，戴笠下決心要弄死某個人，還沒有辦不成的。

自己手里掌握著其諸多秘密，他絕不會讓自己活著。

呂宗方是第一個，但絕對不會是最后一個。

“呂宗方，你大小也是個做長官的，何必把命丟在這個不值錢的地方，聽我一句勸，把槍放下，一切好商量。”

萬里浪掃了眼呂宗方攥緊的手槍，出聲勸道。

所有人都默契忽略了馬奎。

接頭的他們抓的多了。

中了槍還引著追兵到接頭地點的，這么多年也沒見過。

一個走背字的倒霉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