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呢?”
青年依舊神情淡淡:“我得看著,免得我娘被我爹給傷到了……”
“這樣!”
齊萬年點頭,也不多問什么,只是偶爾抬手,自身旁青年掌心里取一枚杏干塞進嘴巴嚼著。
這杏干,又酸又甜又澀又苦,可謂是五味俱全。
但真要細細咀嚼起來,卻遠比什么蜜餞果脯要勾人涎水,吃起來根本難停。
“我娘總說,她這輩子就跟這杏干一樣。”
“啥滋味都有。”
“我喜歡我娘曬的杏干,但是我不愿我娘過得跟這杏干一樣。”
齊萬年又將齒間被細細嚼碎的杏干咽下,而后才再看看青年:“還想我繼續聽著,就再去取幾枚杏干給我。”
“我也挺喜歡你娘曬的杏干。”
青年的想法落在這時代,多少有些大逆不道,畢竟就連后世,也少有人能接受如此類似的想法、做法。
大家都講究一個‘孝’字,確切點說,是他人眼中所見的‘孝’字。
無人在意苦主做出如此選擇的一切緣由。
當然,齊萬年也不在意,不過他倒是愿意貢獻一雙耳朵。
有此杏干相佐,但聽無妨。
青年一愣,而后便低聲笑了:“等著!我去拿!”
他倒是不介意用杏干收買一雙耳朵。
齊萬年也不介意被杏干收買。
只是吃著吃著,他忽然就想到了還在山上觀中養傷的烏云踏雪,那小家伙看著乖巧,但貓貓大多都是閑不住的性子。
等烏云踏雪養好了傷,回頭也可用啟智靈符點化下它的智慧,聰明些才能戲耍蠢貨,不至于出門‘流浪’時為其它野獸所傷。
屆時,他也能多一雙耳朵相伴。
還有黃狗,宮完之后也要用啟智靈符再點化下,不然太蠢了,怕是連山門都看不住。
青年再回來時,一手端碗,另外一手拎了兩只小凳,坐下去后在外人看來便會是委屈抱膝的那種。
齊萬年盯著那小凳看了一陣,滿臉嚴肅。
這小凳,坐久了還不如蹲著。
“家里沒有大點的凳子?”看青年,也不像是故意要給他上刑。
只是坐起來實在太不舒坦。
齊萬年又伸手將屁股底下的小凳稍稍擺弄了下,調整好坐姿。
“沒有。”青年搖頭,將裝了杏干的碗遞到齊萬年面前:“我平日里都是坐門口臺階上的,吃飯也是。”
“……”果然窮酸!齊萬年沉默片刻:“為什么不做幾張大點的凳子呢?明明有木材的……”
“前兩月我大哥大嫂生了孩子,好的木材要賣錢,壞的木材也要。”
青年滿臉坦然:“鎮上連個書塾都沒有,讀書的話,得去東明縣城才行……就算不讀書,習武也要錢,且要花更多,只憑時間打熬,不會有太大成就。”
“好的木材賣給商戶,壞的就當柴火賣給別人,多少也能湊幾文,幾文幾文地攢下來,一天飯錢就出來了。”
“我已經攢下三兩銀子了,剛好夠先生的束脩。”
“再攢三兩,就夠我走的路費了。”
齊萬年撿了杏干嚼著,只是默默地聽,隨青年說往它處。
這等瑣事,帶雙耳朵足矣。
很快,青年便似乎說盡了他心中所藏,安靜片刻后再度開口:“我娘曬的杏干好吃嗎?”
“還不錯。”
齊萬年又丟了一枚杏干入嘴嚼著。
“我爹他們請你來的?”
“差不多。”
“他們請你來是為了我大哥家的孩子?”
“大概。”
青年很聰明,也方便了齊萬年,他也不用廢太多口舌去解釋什么。
如此,甚好。
反正一切本來就差不多。
而后兩人間便無話可說了,畢竟只是初識,能有如此多話,已經實屬意外了。
不多時,早先半路跑掉的丁輝就回來了,進家門后第一眼便看到了還在挨打的丁旭,他臉色立馬就黑了。
等看到跟齊萬年蹲一塊兒看戲的青年時,他就無奈開口:“二伢兒,你咋就不攔著點?”
“貴客上門,你就任憑你爹娘打起來?”
“趕緊地,把他倆拉開!”
“多大人了,還不知羞一樣。”
“大伯,你曉得的,我爹經常看我不順眼。”青年丁楷起身后雙手互相拍拍,又開口道:“我跟他一樣。”
雖說出自一家,但終歸出了一只雁鳥。
隱約間,齊萬年好像自丁楷身上見了條屬于凡俗的康莊大道,只是這大道上似有頗多磋磨。
雁鳥慕鷹,可能否得脫凡骨,看的卻非志向。
齊萬年下意識探手,輕輕捏住面前虛空,一縷虛無細線便入了指尖,他眨眨眼,指尖輕晃,連帶著那細線也晃動起來。
是因果?還是命運?
齊萬年不得而知,但有一點他倒能確定。
那便是這細線必與丁楷有關。
齊萬年略微思索,將那條虛無細線纏上食指,這才看向丁輝:“東西買來了?”
丁輝苦笑起來。
“道長,其它倒也好說,就是這黃裱紙,我跑了好幾處,都沒買到你說的那種……”
“那尋常黃裱紙呢,有嗎?”
“那倒是有!”
齊萬年接過丁輝拿出的那沓黃裱紙看看,發現這紙確實不太精細,紙面上甚至能輕易看到許多細小柴梗,全夠不上他之前說的標準。
“無妨!有其它法子!”
黃裱紙的存在只為畫出符箓而已,紙張差點也就差點了,又不是無法承載天地橋。
當然,如有更好的紙,那天地橋勾連起來氣機也定然更為順暢。
眼下既然紙張差點,那以其它材料找補找補便好了。
齊萬年目光落到黑狗身上。
狗血最靈,黑狗之血更是靈中靈。
若說找補,眼下最好的找補之物便在此了。
他也不磨蹭,當即在黑狗面前蹲下,開口跟其商量:“等下我要借你點血來用,是給你家那小小主人開光用的。”
“只需要在你腳上取幾滴血,你看如何?”
人老精,鬼老靈,牲畜老則通人性。
如貓狗這般常與人接觸的,年紀越大,能聽懂的人話便越多,能感受到的人情也越多。
再加上這黑狗先前的表現。
是以,齊萬年并未選擇與丁輝商議,而是轉頭與這名為‘老黑’的黑狗商量起來。
黑狗似是也聽懂了話,它眼神有些遲疑地看看齊萬年,而后便起身往側廂房跑去。
對于它的舉動,齊萬年也有了猜測。
“丁輝大哥,你家孫兒,是否就在那側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