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承璟指尖微顫，想起父親渾身臟污沖進家門讓他們逃跑。

如今，她輕描淡寫的說著“關系不差”。

不能告訴她。

不能接近她。

不能依靠她。

她家與徐家，是一丘之貉。

心底驟然一涼，如墜冰窟。

“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綏安問。

他們濫殺無辜，視平民百姓為螻蟻。

他看著她，少女的眼睛澄澈明亮，帶著好奇與探究。

她的善良、對他們的溫和，與他認知中“權貴皆惡”的定論激烈碰撞。

“你為什么…”

他眼前出現那日的場景，娘親帶著他和弟弟從后門逃跑，官兵踏進他的家門，將他父親活活打死。

他爹痛苦的嗚咽仿佛在耳邊響起。

他聽見他嘶啞聲音先于理智。

“為什么這么在乎百姓？對你們來說，草菅人命不才是常態嗎？”

說完他驚覺失言，胸口卻一輕，像是終于卸下了枷鎖。

他立即就想道歉，但綏安猛然起身，衣袖帶翻茶盞，在青石地上摔得粉碎。

“我們？”綏安的聲音帶著怒火，“你在說誰？誰草菅人命！”

晨練的孩子們停下了動作，紛紛探頭看向這邊。

“你受了委屈，我可以理解，但你為何要說我？自小我父親就教我‘民為邦本，本固邦寧’。我從小到大都沒做過一件傷害百姓的事，你為什么要將我歸于惡人之列？！”

“我招惹你了嗎？我虧待你了嗎？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何故罵我！”

綏安奪走他手上的那一疊紙，氣沖沖回了房間。

衛承璟急忙站起來追，剛走兩步便被眼底結著冰的明淵攔下。

“我去道歉?！毙l承璟低低的說，就要從一旁繞開。

明淵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匕首，鋒刃緊貼著他的動脈。衛承璟清晰的感受到刀刃上透出的寒意，像一條毒蛇舔舐他的皮膚。

刀刃劃破皮膚，溫熱的血液流下，他被迫后退半步，不可思議的看著明淵。

明淵的眼神比刀鋒更冷，漆黑的瞳孔里沒有一絲溫度，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別找死?！泵鳒Y的聲音很輕，帶著殺氣。

衛承璟喉結微動，僵持數息后，明淵收刀，動作快的幾乎看不清，匕首就像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在袖中。

衛承璟站在原地，頸側還殘留著刀刃破皮的刺痛。他看著明淵頭也不回的走進內室，關上的房門將他們隔開，那爬升的冷意也陡然消失。

綏安坐在桌前，臉頰鼓著，氣的她眼淚都要冒出來了。

明淵在她身邊坐下，臉上早已沒了冷意，只剩下無奈的溫和。

綏安咬著嘴唇，問明淵：“你聽到了嗎？他怎么突然說那些話？莫名其妙！受了什么刺激！”

明淵附和著她，輕聲哄著：“是啊，太過分了。”

綏安將寫滿字的紙拍到桌上，生氣道：“也沒有跟我說哪里不合理，真是的，我找他干嘛？白找氣受！”

“下次不找了?！?

“煩人！”

“討厭。”明淵接著。

綏安一呆，破涕而笑。

“不要接我的話呀?！?

“我說的是事實。”明淵看她笑了，松了一口氣，拿出手帕輕柔的給她擦擦眼淚。

綏安一把奪過，狠狠擦臉。

他無奈輕笑，倒了茶給綏安，綏安推開，將紙張重新鋪好。

“我不想喝，你幫我磨墨?！?

她嘆口氣，揉揉眼睛，看昨夜寫下的內容。

“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寫了。”明淵手上不停，將筆給她擺好放在一邊。

“怎么可能。不能因為他說那種話我就不為百姓著想了呀?！?

蘸著墨的筆尖懸著，綏安抿唇，將毛筆放回去。

“其實，他也有點道理。”

明淵的手一頓：“什么？他說的不都是屁話……”

“不，我不是指這個，”

綏安雙手撐著，托著小臉仰起頭看明淵。

“雖然我從來沒想過要我幫過的人報答我，但也的確沒想過他們之中會不會有白眼狼，反過來恨我?！?

她點點頭，贊同自己：“果然，父…他們說的沒錯，人都是多變的！”

但她不明白，昨天都還好好的，怎么突然把她歸到惡人一類了？

院子里，幾個孩子圍著衛承璟，一嘴一舌的問他：“大哥，你為什么要那樣說安姐姐？安姐姐明明很好！”

衛承璟垂著眸，心里又重新壓下了一塊巨石。

“我沒想這么說的。”

嘴比心快，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段時日一直依賴她，吃穿住行都是她的。衛承璟嘆息，心中刺痛，臉上揚起一抹苦笑。

“快去吃飯吧，別管我了?！?

安昕撅起嘴巴，不高興道：“不行，大哥，你應該向安姐姐道歉。”

“我倒是想啊……”衛承璟低聲，抬眼看向那緊閉的房門。

怎么能不經腦子就說出那樣的話呢？

這下倒好，性命是保全了，但恐怕也沒機會再和她說話了。

有人敲了小院門，小廝從衛承璟身邊拉走安昕，讓她笑得甜一點，去告訴安姐姐有人找她。

小姑娘豎起拇指，輕聲對小廝說：“交給我吧！”

她跑到綏安門前，大聲喊著：“安姐姐~！有人找！”

明淵打開了門，安昕嘻嘻一笑，指向大門口：“明哥哥，真的有人找?！?

聞言，綏安出來，仍對安昕溫柔的笑，讓她乖乖去吃飯。小安昕猛地抱住安姐姐，撒嬌道：“安姐姐最好啦~，昕昕喜歡安姐姐！”

綏安眉開眼笑，剛才的不快被一掃而空。

她就說嘛！還是有正常人的！

隨后，她徑直走向大門處，看也不看衛承璟。他下意識跟了兩步，明淵頓步攔停，眼神里帶著警告。

衛承璟看著那姜黃色背影，胸口悶痛，像有人攥著他的心臟狠狠擰了一把。

他想道歉。

道歉就能被原諒嗎？

來找綏安的是龍文，他神色有些嚴肅，直接帶綏安去了他住下的客棧。

那房間里，龍啟痞笑著和一黑衣男子聊天，那男子尷尬的笑著，渾身都是不自在的氣息。

“縣丞大人？”綏安驚訝。

明淵推開門，綏安和龍文出現在兩人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