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令人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會，

終于，何可綱承受不住孫承宗從帥案之后投下的審視目光，主動出列：

“末將愿率本部兵馬押送糧草至錦州。”

果然不出孫老頭所料，現在關寧軍中會主動干這種出力不討好差事的，也只有何可綱這個腦子不太靈光的死心眼了。

孫承宗看向何可綱面色稍緩：

“承渠忠勇可嘉，只是你部兵卒長期負責輜重糧草轉運，多為步兵。建虜騎兵來去如風，與之對陣不易。”

何可綱聞言長出一口氣，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管著火器操練，要是據城而守建虜來多少都不帶一點怕的，

但出城而戰，加上幾十個親兵部曲估計最多也就砍幾十個真夷腦袋就得集體為國捐軀。

堂中重新陷入沉默，祖大壽能感到不管是主座上的孫承宗；

對面的盧象升，孫鈐；

還有身邊的關寧同僚，全都在偷眼看自己。

他低著頭，臉上雖然滿是惶恐表情，

內心卻非常放松，甚至有精力分心打小算盤——

如果孫閣老一定要自己出戰，向他要多少賞銀合適呢？

此時去錦州城下，少不得要和蒙古騎兵甚至后金真夷野戰較量，

如果是平時碰上轉身就跑，回來報個逼退建虜后戰略撤退就可以交差。

可這次要運糧，要是丟了糧車導致趙率教守不住錦州城，這罪可就大了。

真要和建虜真夷對上，自己的部曲親兵不帶頭上，下面普通軍士誰會跟祖大壽玩命？

后金來的時候已經出擊一次襲擾糧道立過大功了，

這次不給個幾萬兩賞銀，這寧遠城祖大壽說什么也是不肯再出去的。

哎，要是袁督師還在位就好了。

這種臟活，估計早就把滿桂那個殺才招來，讓他背鍋了。

孫承宗宦海沉浮幾十年，祖大壽在他眼中如同透明人一般，

哪里能看不出來這位“知進退”的“遼東名將”是盯上了自己從天子那里請來的八十萬兩銀子？

天啟七年時，祖大壽明明還有膽量帶車營護送糧草，莽古爾泰和皇太極輪流沖陣死傷慘重仍然不退，

短短兩年不見，在元素（袁崇煥）手下打工日子過得太好，竟然怯戰至此！

看來如果不是自己一到寧遠就拿下袁崇煥立威，關寧鐵騎未必會乖乖聽話待在城外襲擾后金兩隊……

只可惜如今后金兵臨城下，又剛剛拿下了袁崇煥，

如果此時再將關寧系的核心祖大壽免職關進監獄，難保祖大壽的幾個兄弟義子和吳襄父子不會帶著近萬關寧鐵騎倒戈相向……

此時錦州形勢危急，實在不得不救。

孫承宗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當穩妥為先，相忍為國，

正要向祖大壽開出條件。

右手側盧象升長身而立，朗聲問道：

“高陽公，不知錦州城內存糧足夠軍民食用幾日？”

孫鈐每日幫父親審閱軍報，這些數字早已爛熟于胸：

“錦州被圍之前有一萬一千三百石糧食，按照之前每日消耗來算，如今當剩下五千石左右，節省些用當能撐上十五天。”

盧象升稍一思忖：

“孫兄之意，一萬石糧食便足夠錦州軍民食用一個月？”

孫鈐點頭：

“正是。”

盧象升聞言抱拳：

“高陽公，送佛送到西。這最后一程從寧遠到錦州糧食轉運之責，便仍由我天雄軍一營，二營及特別行動班來承擔。”

眾人齊齊愣住，

這盧象升帶來的兵剛剛征召操練一個月時間，之前全是些下九流的流民匠人，

如此烏合之眾，竟敢出城面對建虜鐵騎？？

祖大壽咳嗽一聲：

“盧將軍，你從浙江來，恐怕不知道建虜的厲害。俗話說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若無騎兵，在野外與其相遇，無異于白白送命耳。”

盧象升一揮袖子，哈哈大笑：

“在下軍中有不少從遼東逃回來的兵卒，其中殺過韃子的沒有一百也有十幾個。”

“都說韃子也不過兩只手兩只腳，最多是梳了個金錢馬尾的辮子相貌特別丑陋罷了。”

“祖總兵說得這么玄乎，盧某倒想見識見識韃子到底勇武到了什么程度，更想親手殺幾個助助興！”

關寧鐵騎都必不敢戰的真夷，這人居然說要殺幾個助助興？？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祖大壽被盧象升這一番狂言說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孫鈐卻聽得熱血沸騰，拍案叫絕：

“壯哉建斗！后金滿打滿算不過十幾萬人，我大明兩萬萬人怕他們一個小小部落豈不是笑話？”

“若我大明軍隊皆有你這般膽量，早已將這幫野人趕回白山黑水之間去也！”

何可綱聞言羞愧難當，

再次出列在孫承宗帥案之前跪了：

“末將亦愿和盧將軍同往！”

要說臉皮厚，還得是吳襄。

祖大壽臉上遭不住想要站出來表示表示，他一個箭步堵在大舅子面前，滿臉堆笑：

“承渠，盧將軍真英雄也！本將這就令手下于城中置辦酒席，待二位凱旋歸來，當痛飲慶賀！”

這不要臉的程度，連孫承宗這樣見識過魏忠賢騷操作的人都不由側目：

“兩環（吳襄字）若能入朝為官，幾年之內當能入閣與老夫同為閣臣也。”

也不知道吳襄是沒聽懂老頭的諷刺之意，還是在唾面自干，深鞠一躬笑道：

“孫閣老過獎，過獎了！”

孫承宗不再管他，看向盧象升：

“建虜確實絕非不可敵，其戰力被某些有心人夸大。但其披甲人皆身經百戰確實事實，天雄軍初成，不知建斗有幾分把握將糧食運到錦州？”

“若是糧草被建虜騎兵在途中截獲……”

盧象升當即立正行軍禮：

“高陽公放心，盧某與天雄軍士卒軍官同寢食整整一個月，自然知道我軍斤兩。若是野戰主動攻擊建虜主力，確實九死一生。”

“但現下將兩萬石糧食運至錦州城下而已，全程不到兩百里路程，途中杏山驛，松山驛皆在我軍掌控之中，盧某愿立軍令狀，若完不成任務請斬我頭！”